第一百四十五章 墻倒眾人推
墻倒眾人推,這句話在誰身上都能應(yīng)驗。
出事前,張浚身兼丞相、都督軍馬和樞密使,權(quán)柄之重,地位之崇,是建炎以來所有宰輔都沒有過的。
趙構(gòu)對他專任到只要是張浚寫的文書就一字不易,只畫押而已,朝中大臣哪個不看他的顏色。
淮西兵變后,朝中的風(fēng)向迅速一變,政治敏感性最強的言官們最先出手。
一封封彈劾張浚的奏疏如雪片般飛到了趙構(gòu)的案頭,都是說張浚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任人唯親,淮西兵變難辭其咎,請求趙構(gòu)速速處分張浚。
誰出事誰倒霉,不管你官有多大,這已經(jīng)成為大宋王朝優(yōu)良的政治傳統(tǒng),張浚也不能例外。
九月十一,趙構(gòu)正式下旨,都督府的所有職事交給樞密院處理。
九月十三,特進、守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臨修國史張浚罷,為觀文殿大學(xué)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九月十四,趙構(gòu)正式廢罷都督府,這也是趙構(gòu)放棄北伐戰(zhàn)略,重新轉(zhuǎn)回到議和上來的關(guān)鍵信號。
九月十六,趙鼎還朝。
先前趙鼎去職的時候,趙構(gòu)曾愀然不樂地對他說,“卿只在紹興,朕它日有用卿處”,現(xiàn)在看來,這話就是神預(yù)言。
兩人一別經(jīng)年,重新再見,不免一陣唏噓感慨。
“愛卿受委屈了?!?p> “陛下?!壁w鼎聽了趙構(gòu)看似問候?qū)崉t抱歉的話,不由鼻子有些泛酸,激動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朝中諸政又要辛苦愛卿了?!?p> “陛下。”
趙鼎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說道:“臣蒙陛下恩典,重新召還經(jīng)緯朝政,微臣辭謝后,陛下又派使者宣押,臣感泣至深。微臣剛到西興,陛下又賜宸翰促行,而且諭臣以圖治之意,微臣真的是無地措足。陛下希望微臣重新輔政,那進退人才就是臣的職分所在,今日朝廷少的是清議,像劉大中、胡寅、呂本中、常同、林季仲這些人,陛下能用之嗎?那些在朝中營黨的,像趙霈、胡世將、周秘、陳公輔,陛下能去之嗎?陛下如果犯難,那微臣怎么敢接下這個重擔(dān)!昔日姚崇以十事進唐明皇,唐明皇信用之,終致開元之盛,微臣不敢和姚崇相比,但微臣心中所想所慮不敢隱瞞,請陛下明鑒?!?p> 一朝天子一朝臣,趙鼎的意思很明白,要想他接手這個攤子,就必須用他信得過的人,黨同伐異自古已然。
“愛卿且寬心,能者上、庸者下,朕知曉?!?p> “陛下,淮西一事,微臣還有愚見?!?p> “愛卿請講?!?p> “微臣收到淮西的消息時還在紹興,恨不能替陛下分憂。關(guān)于淮西一事,微臣以為朝廷不可自沮,要不然諸將浸議,會認為是因為罷免劉光世不當而導(dǎo)致了兵變,這樣會讓他們更加驕縱,也就更難號令?!?p> 其中的道理趙構(gòu)也明白地很,淮西兵變一事上絕對不能說是自己做錯了,即使真的錯了也要說自己對。
也不能對罷免劉光世有絲毫后悔之意,淮西兵變和劉光世罷職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反正說什么我都是對的。
“愛卿所言極是。”
九月十七,上復(fù)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左正奉大夫、萬壽觀使兼侍讀趙鼎為左金紫光祿大夫、守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
鼎再相,進四官,異禮也。
樹倒猢猻散,不久,胡世將、陳公輔等人相繼外放,張宗元罷官。
但言官臺諫并沒有因為張浚的罷職而停止彈劾,奏章繼續(xù)像雪片一樣。
大伙兒都抱怨趙構(gòu)對張浚的處罰太輕太輕了,張浚簡直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有人甚至把幾年前張浚殺曲端和富平之敗的事情都翻了出來。
言之鑿鑿、群議紛紛,看來不能沒有點表示。
人這個東西很奇怪,戀奸情熱的時候看對方哪里都順眼,視同水火的時候看對方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趙構(gòu)對張浚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態(tài),朝中的言官天天在耳邊噴,趙構(gòu)才發(fā)現(xiàn)張浚原來是這樣的人,我怎么就信了他呢。
十月丁酉夜,敕張浚責(zé)授秘書少監(jiān)、安置嶺表。
從正一品的右丞相一竿子打到從五品的秘書少監(jiān),連降十級。
嶺表是什么地方,相信不用多說,山窮水惡煙瘴疾疫橫行,是僅次于萬安軍的貶官好去處,看來趙構(gòu)真的把張浚給恨上了。
第二天,趙鼎去見趙構(gòu),卻是替張浚求情。
“張浚誤朕極多,理宜遠竄。”
“陛下,張浚母親年老,怎么經(jīng)受地起啊,況且張浚還有勤王大功。”
“朕沒有忘記他的勤王之功,當時也已經(jīng)賞之為相了,功過自不相掩,他犯了這么多錯,就該受處罰。”
“陛下,張浚之罪不過是失策而已,又不是為非作歹。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因為一個無心的過錯就置之死地,那以后誰還敢任事?我不是要為張浚講私情,而是這個事情其中利害關(guān)系到朝廷?!?p> 在趙鼎苦口婆心的勸說下,趙構(gòu)心里的氣才稍解,既然宰相都這么說了,這個面子是要給他的。
趙構(gòu)大筆一揮,張浚改永州居住,比嶺南稍微好了一點。
……
“大帥,北邊有消息傳回來了?!?p> 岳飛正站在輿圖前凝眉思索,前軍統(tǒng)制張憲打斷了他的思路。
“噢,有什么新的消息嗎?”
“有兩個重要消息?!?p> “坐下說?!?p> “第一個消息是劉豫派了戶部侍郎馮長寧去金國請兵,說酈瓊來歸降,愿意作為向?qū)?,請金人一起并力南下。金人答?yīng)一起南下,但讓劉豫把酈瓊的兵馬都遣散掉,說是怕酈瓊是來詐降的?!?p> “那第二個消息呢?”
“金人以萬戶束拔為元帥府左都監(jiān)屯兵太原,以渤海萬戶大撻不也為右都監(jiān)屯河間,命令劉豫所有兵馬權(quán)聽元帥府節(jié)制,分戍于陳、蔡、汝、亳、許、潁等地?!?p> “噢?!痹里w又重新在地圖前凝視了起來,“看來金人要對劉豫動手了。”
“大帥的意思是?”
“不是傳言金人又廢劉豫之意嗎,現(xiàn)在金人遣散酈瓊?cè)笋R,又讓劉豫兵馬聽其節(jié)制,是要把劉豫的手腳砍了好下手?!?p> “大帥,咱們還抓住了一個奸細?!?p> “奸細?哪家的奸細?”
“還沒細細審問,該是金人的奸細。”
“金人的奸細?!痹里w心思一轉(zhuǎn),對張憲吩咐道:“一會兒你把奸細押到這來,我要親自審問。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回也該咱們給劉豫送份大禮了。”
“大帥要親自審問?”
“嗯,去吧,先別多問,待會兒你自己知道了?!?p> 不大一會兒工夫,張憲領(lǐng)著兩個士兵押著一個二十來歲,一臉憨厚模樣的后生上了大堂。
端坐在大堂上的岳飛定睛一看,忍不住“嗖”地一下站起身,驚訝地喊了起來:“張斌?是你!”
奸細一臉錯愕,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岳飛又叫道:“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你?!?p> 奸細眼睛咕嚕一轉(zhuǎn),心想,聽說岳飛有目疾,難道他把我當成那個張斌了?
岳飛佯裝有些惱怒地質(zhì)問道:“張斌,我派你去見齊王劉豫,約定一起用計捉金兀術(shù)四太子,你見到齊王了嗎?”
“這、這…?!?p> “哼哼,”岳飛冷笑一聲,厲聲道:“不敢答話了吧,你小子肯定是開小差了,這么長時間都沒音信,說,是不是開小差了?!?p> “張斌”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不敢看岳飛。
“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岳導(dǎo)演繼續(xù)說戲道:“好在我后來又派人去找齊王,讓齊王騙金兀術(shù)一起渡江南下,我們里應(yīng)外合把他捉了。好你這個張斌,差點誤了本帥的大事,我還留你何用!來人吶!”
“張斌”一聽“來人吶”,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哀求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求大帥開恩,大帥開恩吶!”
“大帥,”張憲見岳飛朝自己看了一眼,當下心領(lǐng)神會,“我沒想到他是大帥派出去的兄弟,我看張斌也不是故意要犯大帥軍法的,大帥就姑且繞他一次吧?!?p> “大帥開恩啊,”“張斌”不住地磕頭,心中極速在編寫著劇本,看能不能蒙混過去,“小的,小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金人,被捉去做差役,前幾天瞅準機會才逃回來的。”
嘿,也是當編劇的料,這個腳本不錯。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啊大帥,我怎么敢哄騙大帥?!?p> “嗯,”岳飛裝作氣解的樣子,裝作恍然道:“我說你怎么一去就音信全無,原來是被金人給捉了。這么說來倒是本帥錯怪你了,你也是無心之失,起來吧?!?p> “謝大帥,謝大帥!”
“聽說金兀術(shù)已經(jīng)南下了,這樣,我修書一封,你再去東京一趟,把我的密信交到齊王手上,要是這次再有什么差池,定斬不饒?!?p> “是,是,謝大帥開恩,小的記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