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死緩
紹興十二年正月初一大朝會,大慶殿。
趙構(gòu)正式詔告天下,武勝軍、定國軍節(jié)度使岳飛坐指斥乘輿、情理切害,擁兵逗留、坐觀勝負(fù),陰謀反叛三大罪,已賜死。其子岳云與閬州觀察使、鄂州御前前軍統(tǒng)制、權(quán)副都統(tǒng)制張憲并已處斬。
詔旨一下,滿朝震驚。
除夕夜大過年的,就這么把人給殺了?
除了幾個暗自得意的,滿朝文武都失去了興致,所以正月初一的大朝會顯得格外的沉悶。
宣布了幾件早已擬定好的應(yīng)景事項后,趙構(gòu)就要退朝。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殿中侍御史羅汝楫搶先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有事啟奏?!?p> 趙構(gòu)一看是羅汝楫,這小子在岳飛案子上出了大力,也就耐著性子問道:“有何事啟奏?”
“陛下,臣彈劾紹興府通判葉治!”
啥?
滿朝文武一聽,傻了。
這是整哪出啊。
誰都知道葉治和岳云是老鐵,羅汝楫彈劾葉治,是不是趙構(gòu)的意思?
正月初一好端端的,不是殺頭,就是彈劾,喜慶祥和的良好氛圍還要不要?
不打算過年了?
趙構(gòu)也愣了一下,葉治這小子又干啥好事了?
“因何事彈劾?”
“陛下,微臣彈劾葉治三宗罪?!?p> 趙構(gòu)微微有些不快,羅汝楫一上來直接給葉治扣了帽子,雖然葉治近來讓人有些失望,但趙構(gòu)可沒想過要辦他。
“說?!?p> “葉治昨夜在御街縱馬傷人,知法犯法,此其一也;葉治昨夜擅闖大理寺重地,為逆賊張目,此其二也;葉治昨夜于望湖樓出不遜語,誹謗君父,此其三也?!?p> 啥,啥,啥!
葉治一個晚上就干了這么多好事?!
“羅御史,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要有真憑實據(jù)!”
一直老老實實當(dāng)朝會聽眾的韓世忠忍不住了,昨夜他讓人去告知葉治岳云要處斬的事,是想他能趕上見岳云最后一面,卻沒想到葉治會惹出這么多事端來。
趙構(gòu)看向了羅汝楫,意思也很明顯,空口白牙,有些事情不能捕風(fēng)捉影。
“陛下,這三件事千真萬確?!?p> 羅汝楫篤定道:“御街縱馬傷人,有巡街鋪兵和皇城司的人為證;擅闖大理寺,為逆賊張目,中丞萬大人剛好就在當(dāng)場;誹謗君父,有葉治在望湖樓親手寫下的不遜語為證,還有眾多食客,皆可作證?!?p> “陛下?!?p> 萬俟卨順勢出了班,作證道:“羅御史此言不假,昨夜微臣正欲離開大理寺復(fù)命,葉治突然快馬闖到,質(zhì)問微臣岳飛所在,言語頗多不遜。”
萬俟卨此話一出,等于實錘了葉治的第二宗罪,朝堂之上嗡嗡之聲立馬響了起來。
萬俟卨話說的很有水平,點出了葉治質(zhì)問岳飛所在的關(guān)鍵信息,一來讓大家直接將葉治和逆賊聯(lián)系到了一起,二來讓眾人覺得萬俟卨還受了委屈。
韓世忠的眼角不禁抽了抽,瞬間有點頭大。
趙構(gòu)面無表情看著羅汝楫,問道:“葉治寫了什么不遜語?!?p> 在他看來,什么夜闖大理寺,什么為岳飛張目的事情,那都是嘴上說說的。
所謂官字兩張口,事情可大可小,可有可無。
葉治這點尿性,他又不是不知道,前陣子不就從紹興跑來求情,最后還是被勒令回越的。
可第三樁就不一樣了,葉治真要寫了什么過火的東西,就是鐵一般的事實,用嘴巴是抹不掉的,趙構(gòu)即使不想處置他,言官也不答應(yīng)。
“這,”羅汝楫猶猶豫豫,一副惶恐而不敢開口的樣子。
“說!”
“陛下恕罪?!绷_汝楫告了一個饒,稟道:“昨夜,葉治在望湖樓寫下兩行字: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yù)于今判偽真?!?p> 正邪自古同冰炭,
毀譽(yù)于今判偽真!
這話誰能聽不明白,這不是誹謗君父是什么!
這小子膽子也忒大了吧,這種話都敢說出口,還寫下來,這不是自己作死嗎。
趙構(gòu)的臉色冷的可怕,大殿里冒著寒氣,雅雀無聲。
連韓世忠都傻了,自己這個兄弟是多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就干出了傻瓜都不會干的事情來。
唉,韓世忠心中苦澀,看來自己把兄弟給坑了。
秦檜、萬俟卨幾個心中欣喜萬分,看趙構(gòu)這臉色,哈哈,葉治啊葉治,這次你不死,也得脫層皮啦,哈哈哈哈!
果然,臉色鐵青的趙構(gòu),霍然起身,一拂袖,居然就管自己離開了大慶殿。
這,這,這是自開朝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
看來葉治,這回真的死翹翹了!
……
“元忠、彥濟(jì),這件事情你們辦得很不錯!”
“呵呵,相公過獎了,是葉治那廝自己作死,哈哈……”萬俟卨笑道:“還虧他是什么狀元郎、少年英才,這種抄家滅族的話都敢說,合該他死?!?p> “就是?!绷_汝楫附和道:“仗著陛下的恩寵,就無法無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彥濟(jì),這事你還得再使把力?!鼻貦u吩咐道:“俗話說痛打落水狗,絕不能讓葉治有任何翻身的機(jī)會?!?p> “相公放心,在下知曉。”
秦檜滿意地點了點頭,心里突然又想起了葉治說的那句“道不同”,以及自己的寶貝女兒被這個負(fù)心人搞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不由大恨道:“絕不能就這么便宜了他!”
萬俟卨和羅汝楫心中一驚,他們聽過隱秘的傳聞,說葉治負(fù)了秦檜的掌上明珠。
看秦檜對葉治的痛恨程度,看來這傳聞不假。
被秦檜這條毒蛇盯上,萬俟卨和羅汝楫都覺得葉治性命堪憂,不覺居然有些同情起他來。
正月初二,中旨出:紹興府通判葉治坐謗君,奪職,朱崖軍編管。
好嘛,一家老小,一下子全判了死緩!
趙宋官家仁慈,不殺言官士大夫,但不代表老虎吃素不吃葷,他要取人性命,還真就像捏死個螞蟻般簡單。
他娘的,你葉治不是吊嗎,全家給老子滾到朱崖軍釣魚去,這輩子就爛在那里好了。
我靠,大哥,你來真的啊,居然搞株連。
葉治接到中旨,腸子都悔青了,暗暗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欠啊,真特么的欠啊。
要是他光棍一個倒也罷了,去海南島釣釣魚曬曬太陽,就權(quán)當(dāng)度假。
可現(xiàn)在一家老小都得跟著去受罪,特別是年邁的阿爺阿姥,怎么經(jīng)受得起這樣的折騰和折磨。
特么的,夠狠!
趙構(gòu)算是徹底拿住了葉治的軟肋,你不是硬氣嗎,有種你就硬到底。
……
“官家,韓太尉求見?!?p> “韓世忠?”
趙構(gòu)一皺眉,這老貨平時朝堂上連屁都難得放一個,今天突然主動上門求見,哼,看來是為了這小子的事情來的。
“宣?!?p> 趙構(gòu)料的沒錯,韓世忠還真是為了葉治的事情而來。
趙構(gòu)中旨一出,韓世忠嚇了一跳,看來真是龍顏震怒,活路都不準(zhǔn)備給葉治留了。
所以,韓世忠急急忙忙入宮求情,希望趙構(gòu)能看著自己這張老臉上,網(wǎng)開一面,給葉治一條生路。
“陛下,小葉年少輕狂,酒后胡言亂語,老臣懇請陛下,網(wǎng)開一面,許他戴罪自新?!?p> “哼,”趙構(gòu)冷笑道:“胡言亂語,我看他是心懷怨望!正邪、正邪,誰是正,誰是邪!”
一想到這個,趙構(gòu)氣就不打一處來。
娘的,老子對他青眼有加,超拔重用,沒想到換來的是怨恨,真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這種人,留著還有何用!
“陛下?!表n世忠又拜倒在地,懇請道:“老臣愿意擔(dān)保,小葉他一定會改過自新,請陛下網(wǎng)開一面!”
“太尉起來吧,有些事情,不是擔(dān)保得了的?!壁w構(gòu)擺了擺手,道:“朕有些累了,退下吧。”
趙構(gòu)不松口,連話也不想多跟韓世忠說。
韓世忠見狀,知道多說無益,只得怏怏告退。
韓世忠前腳一走,貼身老太監(jiān)鄺珣卻又跪了下來。
趙構(gòu)白了一眼忠奴,不快地問道:“大伴也是要為他求情?”
“官家明鑒。”鄺珣稟告道:“老奴并非為私交而替小葉求情?!?p> “那是為何?”
“官家,人無完人。小葉與那岳云乃結(jié)義兄弟,小葉不知岳飛父子做下的惡事,故產(chǎn)生誤解而出言不遜,此乃無心之過。請官家辜念其一時酒后亂性,許他自新,方體陛下仁德。況且,小葉之才干,官家最是清楚,值此國家中興之際,正是用人之時。為社稷計,老奴斗膽請官家能網(wǎng)開一面?!?p> 鄺珣的理由比韓世忠要充分些,面子也比韓世忠要大些,他這幾句辯解的話一說,趙構(gòu)恨意稍解。
趙構(gòu)之所以對葉治青眼有加,甚至屢次三番容忍,就是看中了他的治世之才。
可這小子忒不爭氣,居然在路線方針上跟自己背道而馳,白白辜負(fù)了自己的期望和信任。
這次又出了這檔子事,好像朕跟他有仇一樣,再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這小子有才不假,可他這般作為,朕還用他作甚!”趙構(gòu)氣鼓鼓地說道:“心不跟朕往一處想,力不跟朕往一處使,這樣的人留著也無用?!?p> “官家息怒?!?p> 趙構(gòu)這幾句話一出口,鄺珣心中卻是一喜,他太清楚趙構(gòu)了,他愿意多說話,說明事情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小葉年少難免輕狂,有時會不知天高地厚。”鄺珣繼續(xù)勸道:“經(jīng)過此番教訓(xùn),他一定會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請官家為國儲才計,許他戴罪自新,以觀后效?!?p> “哼,幡然悔悟,朕看他哪有悔悟之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