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您來啦?!?p> “嗯?!表n世忠對陳有貴點了點頭,勉慰道:“老陳,你辛苦了。”
“相公哪里話,這都是我分內(nèi)的事。相公今日是在樓內(nèi),還是讓小廝送過去?”
“今日就在樓內(nèi)小酌兩杯好了,難得碰到你,一起喝兩杯,今年這暑月怎么這么熱?!?p> “相公請。小六,趕緊去取些冰來,降降暑氣?!?p> 陳有貴把韓世忠請上了“為挨批”一號,這間在望湖樓匾額正下方的包廂,對著湖山岸柳,清風一過,卻也不覺得燥熱。
“老陳,弟妹家里的近來都好吧?!?p> “好,相公放心?!?p> “老陳,這事你還得多上點心,馬虎大意不得,眼下是多事之秋,更要小心謹慎。”
韓世忠嘆了口氣,道:“當年是我一時大意,沒能護住阿爺阿姥周全,唉,對不住兄弟啊?!?p> “相公切莫如此,治哥兒能有您這有的大哥,是他的福分?!标愑匈F勸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況且這事是奸人作祟,怎能怪您呢?!?p> “老陳,話雖是這么說,可確實是我疏忽大意了。”一想起當年的事,韓世忠還是非常自責。
“相公,我聽說最近朝堂有變?”陳有貴主動扯開了話題,說道:“前日,我聽幾個人在傳,朝廷中樞要換人?”
“噢?都怎么傳的?”
“都說現(xiàn)在趙鼎回朝,和張浚被陛下重新重用,而秦檜因金國殄滅,沒了靠山,要罷政,也不知是真是假?!?p> “哼?!表n世忠笑了笑,“現(xiàn)在的消息傳得還真快,有板有眼的?!?p> “相公的意思是,這些消息都是真的?”
韓世忠點了點頭,咂了口酒,道:“秦檜昨日已上疏請辭?!?p> “啊,還真是?!标愑匈F略為一驚,“秦檜還真識相,主動請辭,那陛下會同意嗎?!?p> “陛下下詔慰勉挽留,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的?!?p> “呵呵,也是。”
秦檜識趣,去意堅決的話,就會章疏再上。如是者三,趙構(gòu)最終會“不得不尊重”秦檜的選擇。
“秦檜罷政,朝廷很有可能回到趙張配的光景?!表n世忠看了眼窗外的湖山,悠悠嘆道:“朝堂之上難免又要雞飛狗跳,或許還會有大事發(fā)生?!?p> “相公的意思是?”
“趙鼎和張浚主政的話,秦檜那一套肯定是行不通了。而且,陛下既然重用趙鼎和張浚,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所以,老陳,越是這個時候就得越加小心,別給阿治添亂?!?p> “相公,我省的了,您放心,出不了岔子?!?p> “嗯,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立馬告知我?!表n世忠再次叮囑道:“弟妹家里那邊就要勞煩你看顧了?!?p> ……
秦檜請辭,在原本已不平靜的朝堂上又扔下了一顆巨大的炸彈。
趙鼎還朝時,很多人就已預感可能要變天,可沒想到,天竟然變得這么快。
趙構(gòu)對秦檜的寵任是建炎以來所有宰執(zhí)不曾有的,如今還是一拍兩散。
今后朝廷的大政何去何從,在這樣的變數(shù)下,自己該如何處之,這是所有人這幾天來費神思慮的事。
一切變化,既是危機,也是機會。
抓住了,就有可能一飛沖天。
最好的佐證,就是薛弼。
很多人還搞不明白,薛弼只是一個福州知州,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躥到了禮部尚書的高位,再上去,難道要除參政?
其實連薛弼自己也有點懵頭。
因為和秦檜有舊,他沒因為岳飛一案受到什么牽連,可官職卻一直都在知州資序徘徊,這輩子估計也就到頂了。
自己雖然平了福州的土寇,頗有些小名聲,可干得再漂亮,也不至于連升三級啊。
“薛尚書,這邊請?!?p> “有勞公公?!?p> 薛弼跟著內(nèi)侍,小心地走著,腦子里是紛亂的思緒在飛馳。
今日六參。
散朝后,趙構(gòu)傳旨,讓薛弼前往御書房覲見。
薛弼剛回朝,今天第一次參加朝會,趙構(gòu)就單獨召見,他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安。
“官家,薛尚書到了。”
“宣。”
聽到召喚,薛弼肅了肅衣冠,壓下心中的忐忑,在鄺珣的引領(lǐng)下,微躬著身子跨進了御書房。
“微臣薛弼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免禮。”趙構(gòu)面帶和風,微笑道:“此間不是外朝,無需這些繁文禮節(jié)。大伴,賜座?!?p> “謝陛下!”薛弼恭敬地站起身,又朝趙鼎和張浚施禮問候,“趙相公、張相公?!?p> 趙鼎和張浚提了提沾在圓凳上的屁股,頷首致意。
“愛卿坐下說話?!?p> “微臣謝陛下賜座?!?p> 君臣四人坐定,微微沉寂了一會兒,趙構(gòu)便面帶欣慰地說道:“愛卿這幾年在福州干得很不錯,朕心甚慰”
“陛下圣德,教化四海,微臣怎敢居功?!?p> “愛卿莫要自謙,福州土寇長期難平,愛卿上任短短數(shù)載就能克此頑疾,足以證明愛卿之干才?!?p> “微臣惶恐?!?p> “溫州人杰地靈,人才輩出,誠不虛也?!壁w構(gòu)感慨道:“愛卿不僅干才難得,更是名師出高徒啊?!?p> “陛下?!?p> 一聽趙構(gòu)提到葉治,薛弼急忙拜倒在地,惶恐道:“微臣教導無方,陛下恕罪?!?p> 薛弼的反應讓趙構(gòu)有點尷尬,中國語言的精妙就在于同一句話你可以正著聽,也可以反著聽,同樣的字,有完全不一樣的意思。
薛弼顯然是會錯了意,以為趙構(gòu)明褒暗貶在譏諷。
不過也怪不得薛弼太敏感,因為趙構(gòu)和葉治的不協(xié),早就傳的沸沸揚揚。
“愛卿快快請起,朕非是責怪之意。”
趙構(gòu)特意解釋道:“朕和葉治以前是有誤會,那都是萬俟卨之流從中作祟,如今已冰釋前嫌?!?p> “葉治確實是天縱英才,”趙構(gòu)嘆道:“短短數(shù)年,便收復兩河中原、殄滅仇敵,迎回淵圣、一雪國恥,為國家社稷建立不世功勛,朕心甚慰。此番召愛卿回朝,朕是有重任相托。”
“微臣定當盡心竭力,以報圣恩。”
趙構(gòu)滿意地點了點頭,勉慰道:“朕素知愛卿忠義許國,勤于王事,此次朕交托之事,是與葉治有關(guān)?!?p> 薛弼聞言,心中微微一愕,恭聲道:“請陛下賜示?!?p> “葉治對國家社稷有潑天浴日之功,朕思慮再三,決意許葉治分國自立?!?p> “啊!這,這……”
分國自立?
薛弼真的懵頭了。
自己的學生,當年的小屁孩是…是要當皇帝?
薛弼驚駭莫名,不可思議地看著趙構(gòu)。
趙構(gòu)臉色微白,繼續(xù)鎮(zhèn)定地說道:“朕意已決,非如此,難以酬葉治之功。此次要辛勞愛卿前往京兆走一遭,具體事宜,就由趙相和張相跟愛卿細說?!?p> ……
出了御書房,薛弼跟著趙鼎和張浚直接去了政事堂。
趙構(gòu)雖然敞開天窗說了亮話,但很多話還得借趙鼎和張浚的嘴巴去說。
皇帝老子制不住臣子,居然要用帝位去籠絡(luò),而且還得偷偷摸摸。
丟份!
趙構(gòu)也怕臊得慌。
“趙相、張相,在下去京兆的具體差遣還請明示?!?p> 進了政事堂,屁股還未坐穩(wěn),還有是有點懵頭的薛弼就急切地問了起來。
“薛尚書稍安?!壁w鼎笑了笑,示意薛弼坐下,“薛尚書有多久沒見子威了。”
“紹興八年,我任戶部郎官,那時在臨安與子威悟過幾面,不知不覺一轉(zhuǎn)眼已七八年了?!?p> “是啊,時光如白駒過隙?!?p> 趙鼎唏噓嘆道:“我記得最后一次見子威是紹興八年十二月,當年我外放紹興,子威專程到侯潮門送我,當時情景還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直老,”趙鼎改口叫起了薛弼的表字,“子威確實很不錯,重情重義有擔當,你這個老師教導有方,功不可沒?!?p> “趙相,薛弼慚愧啊?!?p> 趙鼎自然明白薛弼為何說慚愧,他笑著擺擺手道:“直老,為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但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何愧之有啊?!?p> 趙鼎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讓薛弼感動不已。
在很多人眼里,葉治就是個亂臣賊子。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得意門生這副吊樣,他這個當老師的逃不了干系。
“直老,既然關(guān)起門來,那有什么話,我就直說了?!?p> “還請趙相明示?!?p> “嗯,此次直老一定要為陛下分憂?!?p> 趙鼎看了一眼薛弼,道:“陛下和子威的恩恩怨怨,想必直老也有所耳聞。此番陛下是下了大決心,圣意之隆,亙古未見。但陛下?lián)淖油荒芟んw圣意,也擔心朝中藉藉,所以想了個法子。這法子行不行的通,就要看直老的了。”
趙鼎這么一說,薛弼突然覺得肩上擔子有如萬鈞般沉重。
“直老莫憂,此番我也會一同北上,具體事宜,路上我再跟你細細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