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身中劇毒,下毒的不是旁人,正是郝進(jìn)步。
他也不知勉勵了郭永坤多少次,讓他好好干,還一再強調(diào),這是人家紡織二廠的規(guī)矩,新職工底層磨練。
倒也合乎情理,郭永坤也就信了。
心心念念等干一陣兒后,應(yīng)該會調(diào)離這個苦差事,不說別的,郝叔可是拍著胸口說過,自己在二廠有關(guān)系。
結(jié)果呢?
他的關(guān)系……其實就是郝兇殘哪!
頂個屁用。
他自己還等著升職呢。
可憐郭永坤屁顛屁顛干了倆月呀,調(diào)任書沒盼來,還被扣了五塊錢……
五塊?。?p> 他一月工資才二十八,得辛辛苦苦掙一個禮拜!
就在剛才,他跟老王忙里偷閑,躲在倉庫角落唆了根煙,原本倒也沒啥,平常都這樣干的,正快活似神仙呢,不知哪位好心人路過,提醒了一嗓子,說勞資處的人來了。
那他當(dāng)然得趕緊遁走,畢竟在倉庫抽煙犯紀(jì)律,結(jié)果慌慌張張路線沒找準(zhǔn),一頭撞在布堆上,手里還夾著根煙……
燒是沒燒起來,但把一塊頂好的布,燙了個洞。
那別說勞資處的人,郝兇殘也不能饒他。
“這日子沒法過了!”
郭永坤頓生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想法,坐在一捆廢布頭上,醞釀著爆發(fā)點。
“永坤,想開點,廠里抽煙的爺們兒,誰沒被罰過一兩次啊,很正常。”
老王在一旁安慰,但并沒帶來多大作用。
郭永坤郁悶的自然不是這五塊錢,這僅是一個導(dǎo)火索,而是在想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他原本還在尋思,偷摸著搞點副業(yè)干干。
別看他平時大手大腳的,那是篤定能賺更多的錢。
但這樣下去,有個屁時間呀!
‘不行,不能這樣漫無目的等下去,必須主動出擊!’
心里下定主意。
其實家里日子挺緊巴的,而他用錢又大,老媽不知罵過多少回,可罵完后,該給的錢還是會給,只是往自己身上摳,少買身衣服啊,少做兩次會啥的,這些他全看在眼里。
別真搞成了啃老族,那跟咸魚可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
咸……也是要有資本的。
“郭永坤,還行不行啦,別罰了幾塊錢,就跟個娘們兒似的!”隔空傳來郝兇殘的怒吼。
爆發(fā)點到了。
“老子不干了!”
手套一脫,往地上一甩,在滿倉庫員工震驚的表情中,郭永坤頭也不回,大步向前……
他當(dāng)然不是要炒國家魷魚,除非想被親媽活剮咯。
他準(zhǔn)備去找供銷科長,聊聊人生。
紡織二廠確實不小,大大小小車間都有十幾個,沿著院墻晃一圈,得要半小時。
好在這倆月,郭永坤也不是白混的,組織框架基本摸清,哪個部門在哪里,也心中有數(shù)。
供銷科在行政二樓,整個三層都是他們的地盤,廠里真正的油水部門。
穿一身搬運工的衣服過來,在這里自然不受待見,這個郭永坤已有思想準(zhǔn)備。
“誒,這位女同志,問一下,你們王科長在嗎?”
廊道中,姑娘上下瞅著他,稍稍后退一步,就差沒捏鼻子,很不耐煩道:“誰找我們王科長?”
“我?!?p> “……”
姑娘起腳就走。
神經(jīng)病哦,一個搬運工,沒事找什么供銷科長?
郭永坤忍了。
索性沿著門標(biāo)自己找。
“喂!那誰,干嘛的?”
扭頭一看,是一個滿面紅光的中年男人,郭永坤笑著回話,“我想找一下你們王科長。”
“哦?”
中年人詫異,上下打量他一番后,才問,“你找他有什么事?”
“商量下銷量的問題?!?p> “……”
中年人怔了一下,沒好氣道:“去去去,別瞎搗亂,都忙著開會呢,誰有空理你?!?p> 說好的團結(jié)友愛,人人平等呢?
下鄉(xiāng)的時候,郭永坤確實體驗到了,咋返城之后就不靈驗了?
“誒~我說你這小伙子,怎么還犟上了,現(xiàn)在可是上班時間,信不信我找你們領(lǐng)導(dǎo)?”
我鳥你個毛毛雨喲。
郭永坤繼續(xù)往前走,中年人險些沒氣炸肺,怒沖沖奔來,擋住路。
“怎的,想動粗?”
中年人自然不敢,知道這些搬運工屁用沒有,就一膀子力氣。
“你到底找我們科長干嘛?”
“我說了呀,商量銷量問題?!?p> “銷……”
銷你妹哦!
“行了,小伙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但銷量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解決,就不勞你費心,請回吧。”
“這事,你說了能算?”
“我……”
“吵什么吵!”
旁邊的房門,哐當(dāng)一聲被推開,走出一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男人。
原來都到地方了嘛,這位正是供銷科長,王輝,廠門口宣傳欄里有他的照片。
“科長,實在不好意思,打攪您辦公了……”
中年人趕緊道歉,然后將事情解釋了一下。
王輝這才了然,審視郭永坤一番后,感覺有些好笑,“你一個搬運工,不在崗位上好好工作,倒操起我們供銷科的心來了?!?p> 算鳥。
郭永坤扭頭就走,來之前,他可不清楚對方的脾性。
如果是這種貨色,也就懶得談了。
憑什么便宜他?
“嘖,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啊,做事輕浮毛躁,沒一個正經(jīng)!”
“是是,科長說的是?!?p> 郭永坤心想,老子也就是沒興趣,否則你特么還能蹦跶幾天?
科長不靠譜,那就找廠長。
要是廠長還不行……
大概,也只能胡鬧了。
雖說這年頭基本不會開除人,但如果犯了嚴(yán)重紀(jì)律,也有例外。
這樣一來,老媽也沒撤。
但唯一不妥的是,老媽肯定會傷心好一陣兒。
所以是下策。
廠長的辦公室,就在隔壁的行政一樓頂層,很近,走過去兩分鐘。
不出意外,郭永坤再次被人攔住。
但這回,他學(xué)聰明了。
“我有嚴(yán)重違紀(jì)情況,要向廠長當(dāng)面檢舉揭發(fā)!”
這可是牽扯到紀(jì)法的問題,誰敢阻攔?
這招,他是從馮小雙那里學(xué)的。
敵人留給我們的不光有殘忍,也有經(jīng)驗。
果然,對面那哥們兒咽了口唾沫,頓時蔫兒了,還彬彬有禮起來,一路將郭永坤請到廠長辦公室,甚至幫他敲了門。
“進(jìn)?!?p> 一間約四十平米的房間,紅漆地板,紅木家具,一套鵝黃色布藝沙發(fā),外加一個金魚水缸,其他的都是些零碎東西。
放這年頭,算得上豪華,但也符合對方的身份。
“廠長,是這樣的,這位轉(zhuǎn)運科的小同志,說要實名舉報……”
“哦?”
廠長鐘大業(yè),一個五十多歲的虛胖中年人,一對眉毛很濃,瞬間擰到一起。
帶路的干部任務(wù)完成,自覺退下,房里就剩下倆人。
鐘大業(yè)從紅木桌后站起,用手示意了一下,“坐吧,小同志?!?p> 這樣,就可以聊聊了。
倆人在沙發(fā)上相對而坐,鐘大業(yè)瞥了眼工服上的“二”字,也就清楚了郭永坤的來路。
“轉(zhuǎn)運科二部的小同志,說說吧,什么情況,你要檢舉誰?”
“廠長,我要先向你承認(rèn)錯誤……”
人家禮貌,郭永坤也客氣。
原原本本將剛才的事,講了一遍,包括供銷科那茬。
“你的意思是說,你有好點子,能促進(jìn)廠里的銷量,供銷科的人明知這事,還不待見?”
郭永坤可沒打小報告的喜好,但事實如此,被問到頭上,也只能點點頭。
“這個王輝!”
鐘大業(yè)也是個火爆脾氣,都不問問對方到底有啥招,起身就一個電話撥出去。
不大會兒,王輝來了,瞥到郭永坤,頓時火冒三丈。
這小子,還沒完沒了!
“王輝,你們供銷科,可是全廠第三大部門,你這個科長怎么當(dāng)?shù)模奸_始閉門造車,不聽取職工意見了嗎……”
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氣也真是大,足足罵了五分鐘。
這就更讓王輝,對郭永坤咬牙切齒了。
“不是啊廠長,他一個搬運工,能有啥好意見呀,我當(dāng)時正在接一個重要客戶的電話,就咱們剛接觸的那個百貨公司,申海的……”
“那你也不用把人轟走吧,讓人先坐坐,打完電話再見一見怎么樣?”
王輝無言以對,心里把郭永坤恨得死死的。
罵也罵完了,鐘大業(yè)開始轉(zhuǎn)移視線,“小同志,有什么意見,你說說看吧?!?p> 倒是位好廠長,郭永坤也就不藏私了。
他有的是手段提升廠里的銷量,作用的大小,與費力程度成正比。
就看他想不想干……
而這會兒,心情還算不錯。
“與其說意見,倒不如說行動,給我一部相機,半個月假期,外加一定經(jīng)費,我助廠里完成今年的銷售任務(wù)?!?p> “啥?!”
“完成……今年的銷售任務(wù)……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