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道??!”云芷驚呼出聲,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妥,降低了聲線,卻依舊急促,“崔家二哥,您剛剛說的可是那位當年被‘青川大儒’收做閉門弟子筆墨傳人的殷璧山殷先生!”
想來崔家二公子也是清楚這位鐘姓通家幺女的性情,并不見惱,答了云芷的問話:“正是。”
才像相思恭賀:“世孫大才,愚不敏,敢望世孫得暇,能討教一二。”
相思自剛剛崔二郎第一次開口,就沒有再動案上的東西,此時也不用重廢周章,正色道:“得二郎抬愛,是小子榮幸?!?p> “得蒙世孫不棄,愚擇日定當焚香上帖?!?p> 相思雙手舉起仙釀,起身和崔二公子執(zhí)禮對酌。
崔氏家族一直以來以一流丹鼎世家為重,所以對嫡系排行比華清諸多內門世家嚴苛很多,只有資質有希望進階五品丹師以上的族中后人才能排入。這位崔二公子的人才可想而知。
但崔家二郎給相思或者說是給與他同輩諸人最深的印像,不是丹道的造詣,反而是一身秉古之氣。仙家多曠達,就是相思學禮,也不過是為了如今身份的必須而已,她愛好的是講筵的講堂的學風氛圍,而不是食古不化。
崔二郎卻是生來癡迷這些,如果不是家族對他的丹術覬覦厚望,他這個年紀怕是早已經(jīng)遍習“小五藝”了。相思暗自猜測,小崔麟得到麒麟真火之后,他終究有一日是會逃進內五峰睿庫,從此不再出來的。
重新落座,一番官腔下來,相思不覺有多麻煩,但是路上的那股思親心切也淡了很多。滿座上拘謹,就向著云芷說:“說起來,這次如此僥幸,還是多虧了二姨幫忙?!?p> 翠滴仙君忙道不敢,但笑的明媚。
云芷果然好奇,睜大了眼睛問:“為什么呀?”
相思好笑的看其他的同輩孩子也多數(shù)眼光亮亮,他們不一定都對書藝一道有多喜歡。不過是因為相思的先生格外有名罷了。
華清九大主峰,第一主峰九華峰又自成九峰,算來坐上峰主首座之位的,就有十七人之多。在座都是華清弟子,雖有的也在家族中舉足輕重,但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需要像相思這樣殫精竭慮,夜不能寐的去逐一研究上層修士。
他們大可以不必記住與自家關系不大的峰主名字,可是但凡進過右學的弟子,這兩萬年間又有誰會忘記“梅邊先生”的名字呢?
基礎制藝,“書藝”為基,從兩萬年前梅邊先生第一場講筵開始,到如今,右學、左學,直至上苑、研經(jīng)所,與與基礎制藝、“小五藝”相關的技藝學問,就沒有哪位先生不是“梅邊先生”的弟子、再傳、再再穿弟子的。
儒釋道三家,儒修最少,進階最難,斗法最弱,但卻隱隱最得人心,的確不是沒有道理的。
鐘質子的嗣子此時開口問:“不知,世孫可是經(jīng)崔夫人得了九華頤峰首座的推薦帖子?”
鐘伊芷聽了,臺頭看了自家面無表情的母親一眼,便低了頭,繼續(xù)為仙夢仙君布菜。
相思答是,接著將自己這百日來的求學日子,揀那些先生詼諧風趣的段落,和自己才疏學淺的窘迫笑話不疾不徐的淡淡道來。
可這樣的語氣反趁出那些學中的故事更見精彩,一時間席間笑意融融,不但和相思年紀相仿的小輩繃不住屢屢捧腹,懷仁、思理仙君也常掩口,就是相思自己也說著,也飲了半羹湯水。
芝華仙君隔席搖指自家小女兒云衢,笑罵道,“我道是你怎的說和相思要好,卻原來是這么個好法,一樣的促狹不吝?!本故菍蓚€“要好的”都罵了進去。
相思這一大段諸多故事講完,席間已經(jīng)是極為熱鬧,都是同輩的小修士,不是人人都有分量去夠上相思問話,說起學里,彼此間卻是打開了話匣,交杯耳語不住,這正是相思樂見其成的,這下沒人再來打擾她了。
這次為了能抽出整段的時間來看姥姥,她已經(jīng)二十多天沒有合過眼睛了,此時已經(jīng)困乏至極。
高階修士千百年不再入睡已經(jīng)習慣,就是低階修士也不需要每日睡眠,打坐修煉足以滋養(yǎng)經(jīng)脈,保養(yǎng)神臺。但如今才練氣三層的相思,卻從始至終只有那么一次進階吸收靈氣而已,她日夜忙著的,除了書藝,更多的是頭頂世孫的擔子,既要思量推演在華清派內各種拜謁時應對可能出現(xiàn)的狀況差錯,又得開始填入昆侖各方勢力的記憶。
今日姥姥的家宴雖然沒有她想的溫馨,但也很是松快。和以往下午講筵之后,或者休沐日參與的茶請、華宴的不相同,這里沒有句句機鋒的打探,沒有利益劃分的貪婪。雖然座中同輩并不都像崔二郎那樣霽月清風,但是相思并不討厭那樣一眼看穿的小小心思,應對這些,真是輕松極了。
她側身往上手席位看,見仙夢仙君將崔麟喚到了身邊。相思知道自己今天想和姥姥私下多說上幾句的念頭,恐怕是不大可能了,便睜著眼睛微笑著睡了起來。
崔家的小麒麟今天難得的沉默,不是因為一直以來自己眾星捧月的位置被人搶走,而是因為,他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姥姥要對自己說些什么。
這種猜測在他被姥姥召喚到身邊坐下,伊芷姐姐就借故起身,更加明確了。
仙夢仙君沒有用傳音,但聲音輕得只有兩個人能聽清:“小麟今天怎么不愛說話了?”
崔麟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翠滴仙君的確有她那個境界位份的尊貴,也夠持重,但是端方之外,確是特別喜歡熱鬧,這一點,和比她低上兩個境界的夏擎霜到是一樣。這宴席間,也是數(shù)她最是左右逢源。
以往崔麟很不喜歡自己阿娘的性子,他常常嫌棄阿爹的洞府被阿娘請來的人攪合的太吵,他常常一個人跑出去玩兒。可是這會兒,他卻突然挺羨慕自家阿娘的熱鬧快活。阿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才能這么快活。
再是不甘心,姥姥的問話總是要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