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仙夢仙君的洞府出來,相思揉揉自己發(fā)痛的額頭,并不是醉了,姥姥持酒律嚴格,下面的人斷然不敢把黃釀端到她近前。只是本來想著可以放松的地方卻依舊煩心,大失所望讓她更覺疲倦,連日來的勞累也一起涌上來,她已經(jīng)到了一天吃一顆五品養(yǎng)神丹的地步了,實在不能再加了。
再堅持兩年,到了昆侖馬上可以突破練氣四層,那時候識海就必然可以調(diào)動了,那時候就沒有眼下這么累了??删褪茄巯拢遣皇且矐摱嗯囵B(yǎng)幾個人在身邊了?她不由想起了剛剛家宴上的鐘家嗣子。
回頭又看了一眼逐漸籠罩在云霧中的仙夢洞府。
芝山蒼、翠縹緲,仙夢黯然,飛杳……
此時洞府內(nèi)的仙夢仙君開始分揀自己畢生的積累。
她此生有二女三徒弟,然而最讓她掛心的,并不是女兒們。
女修獨自撫養(yǎng)一雙女兒,艱辛可想而知。她不得不放棄很多歷練機會,固守華清,并不是因為幼女無人撫育。而是因為自己生在高門,她的父母尚在人間,舍不得她獨自辛苦支撐,但她卻不敢面對父母。
她與道侶一見鐘情的時候,已經(jīng)六千歲,早已不是一個女修可以妊娠有孕的年紀。人間最是情難過,身在仙家心在凡,身為家老的她,不但不顧家族阻攔執(zhí)意下嫁。而且兩度施展秘術(shù),焚壽求子,一次折壽三千年,一次折壽五千年。分神壽元一萬六千年,她將自己的壽命折到不剩兩千。
她的道侶年紀小她五千年,平生一心鉆研陣法,毫不知情,但她卻瞞不過自己的父母。這么久以來,她一直不敢想像夏郎到底是怎么死的。兩年前,母親病重,六百多年未見,再見,原來不止她有心病,她的母親一樣在被折磨。
母親死死拉著她的手問,“你有芝蒼一人還不夠嗎?”
她知道,母親最恨的是她第二次焚壽五千年。她能說什么,她能說,夏郎于她,其實并非深愛?她能說,芝蒼根本不應姓夏?她能說,她早知道夏郎時日不多,才為他生下了翠緲延續(xù)血脈?
她都不能說,她只能說,“生死有命,母親莫要掛懷。”她不敢面對父母,不是因為夏郎的死,即便沒有父母,那也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她不敢面對的,是,她的第一段。
但是,她還是將芝蒼帶去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一切但看天意。
開始母親一直不肯見,她還舒了一口氣,可是她要離開那天,母親還是見了,當母親死死抓住芝蒼雙手的那一瞬,隱瞞了六百年,或者六千多年的秘密被揭開了,她反而安心了。
也許從此母女情盡,但是她不后悔,人之將死,其言也哀,她已經(jīng)將自己這一生最大的荒唐告訴給了母親,她讓母親知道,沒有人虧欠她,真正欠下別人的,是她自己。
她看得出來,母親的心病,當時就好了大半,是啊,母親的仙路還長著呢,母親還要和父親相守萬年春秋呢,從此忘記她這個不孝女,也沒什么不好。
她自己這一生,也沒什么不好。
她把她為最愛的人生下的女兒養(yǎng)大成人,并且有了一段光明正大的仙家婚配,她女兒的道侶并不出眾又怎樣?那也是世家血脈、華清精英弟子,既清華高貴,又不用經(jīng)歷仙家最腌臜的傾軋。
以往她唯一并不滿意的是自己為夏郎生下嗣女太過精明,不聽話的嫁入了崔家。可既然不能為夏郎延續(xù)血脈,她就不準備讓那丫頭生下崔姓后人。
然而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那個女孩兒,最初不過一時心軟,可后來,那個與她本來毫不相干的女孩兒卻占據(jù)了她最多心血。她們太像了,自己的任性沒有留給女兒,也沒有留給夏郎的嗣女,天道就讓她遇到了徒弟的劫。
這幾年,為了小徒弟,她把一生沒有操過的心,都操盡了。先是幫她忘了那一段要命的孽緣,又幫她尋了超過自己女兒太多的良人。
她一眼就看中了個冒失的小子,小小年紀,和她一樣的境界,最好的是一雙眼睛干凈的像是華清池水,不知道是怎樣請貴的家室,才能在這樣高的修為,還能保留著赤子之心。看到那個小子的第一眼,她差點以為看到了自己養(yǎng)大的夏郎嗣女。
她這一生自認為一切圓滿了,但是那一刻,她嫉妒了,因為她夏郎的嗣女,她又拼盡千年壽元相助,也不過就是勉強分神,那死丫頭這一生,連半點兒都不可能再進了。而那個冒失的小子,也不過就是八百歲出頭,卻已經(jīng)和她一樣,半步合體,而且氣運正盛,就差那么臨門一腳了。
這樣的人,不在自己面前蹦跶也就算了,送上門來找她的不痛快,呵,她不介意送他一場好夢,送他一世仙緣。
她算是幫徒弟騙婚,她會的秘術(shù)不少,分神之后五千多年,她都在鉆研此道。幫人隱藏生育的痕跡,和看出他人隱藏的修為一樣簡單,她對自己很有自信,就像當年,能準確算出到底是在何時焚壽能一舉得子一樣。
然而她失算了,不但因此忽視了旁的事情,讓自己那個死丫頭順利生下崔家子,又在短短不過四年之后,她的秘術(shù)居然就被人解了。
她不甘心,自己那個死丫頭她可以慢慢算賬,但秘術(shù)是她這一生的驕傲,當天就去夏家再次施術(shù),她才不會問她的徒弟,和她一樣任性的人,有什么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然而,她被那個冒失的小子堵在門口,她第一意識到,也許,不是所有的嗣子都完全一樣,她的死丫頭,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他聽到那小子說,“原來你已經(jīng)活不久了。”
她怕了,朱霞峰的首座都沒有看出她又燃了一千壽元,她相信,這一次就是她的父母也不能看出來。然而她自己活不久了,卻不能連累女兒。
可是就算徒弟抗得住,在短短五年內(nèi)頻頻被秘術(shù)控制;她自己的神識卻已經(jīng)不夠支持再次施術(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