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常

　　風聲，雨聲，雷聲，再一次出現(xiàn)在夢境中，也許是墨流源的出現(xiàn)讓許久不曾被夢網(wǎng)住的暮云焉再一次于噩夢中驚醒。

　　手掌撫著額頭，一手都是汗，眼睛失神。夢中還是一片紅，雨水混著血水，像條血河觸目驚心。

　　耳邊有風呼呼作響，暮云焉順著風向望去，才發(fā)現(xiàn)原是窗子沒關好，今夜風又大，撞開了半掩的窗。

　　暮云焉起身走至戶前，雙手撐在桌子上，用力一撐跳了上去。深夜的月色普照大地，風吹樹梢搖動，似是無聲之境，又隱有蟲鳴。這還是春天呢，夜里就這么涼了。

　　再眺望而去，便是越過中庭與東院相望。那里住著她的仇人，心情隱有郁悶。往事在心頭一幕幕的放映著。

　　前世剛來的墨流源，一直被她纏著也不曾露出真實想法的墨流源，面對她表達的示好不咸不淡應付著。

　　在云靈山莊滅門后，帶著她向暮家本家的關山桃夭去。說是她的本家，卻仿佛相反，不如說是墨流源的本家。

　　她第一次見外祖，一個精神奕奕的白發(fā)老頭。見她一直纏著墨流源，大小姐的脾氣，修為也是低下，極為失望。卻也念及父母，收在他門下。

　　從此關山桃夭的人都知道暮老仙君有個不成器的外孫女，成了他弟子，修為卻比外門弟子還低。更比不得暮老仙君座下的關門弟子墨流源師兄。若只是如此，倒也還好。可是，隨著外孫女的消息走漏，還包括暮老仙人對暮云焉的評價。

　　此子，不成器也。

　　她倒是不恨外公，暮老仙君一心向道。為人光明磊落又瀟灑不羈，除了修道心無雜念。一看自己外孫女一身千金小姐的脾氣，自然喜歡不到哪去，下意識的評價了一句后輩，也沒想過有什么后果。

　　她恨的，也許是那些嫉妒成性的小人，又或是被人煽風點火前來當槍的人。恨得可能還是那個帶著她去往不認識地方的，承諾著照顧她，卻任由各方暗箭中傷她的人。但最恨的是自己蠢！

　　呼。

　　暮云焉長長舒了口氣，心臟處忽略不了的隱隱作痛。風蕭瑟的吹著，她單薄的身子如風中浮萍，袖子也被吹起。

　　瞇著眼享受著這難得的風。

　　一夜注定無眠，然而無眠的人也不只暮云焉一個人，東院的墨流源一樣毫無睡意，隔著窗子看向西方。時不時的幾聲咳嗽從殷紅的唇里吐出，再用握拳的右手捂著嘴抑制咳嗽聲，年紀還小的男孩，神色沉沉。

　　屋外正對窗子的大樹隨風吟吟作響，月亮此時也藏進云層中。黑夜下，實在看不出樹上蹲了個人。

　　君一只是不放心今天看見墨流源時那股危機感，今夜特來此看看。一夜觀察下來，似乎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一想起今日暮鶴城和林洳為墨流源療完傷后，暮云焉與他們的談話。

　　那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驕傲女孩站在他師傅面前，神色正經(jīng)，繃著一張可人的臉。一字一句向師傅表明自己修煉的心。待暮云焉從暮鶴城房里出來時，他心頭像蒙了層灰，什么都想不清。

　　似是墨流源的到來，讓一切開始有了變化。君一略一思賦便悄悄回了自己院子，卻是沒有看到。在他走后，從墨流源房間暗處走出一個人影。

　　“老師?！蹦髟垂ЧЬ淳吹某瘉砣耸┝藗€禮。被喚老師的男人身著暗紫色的衣服，收回放在窗口的視線，點了點頭，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后又喚墨流源走近，覆手于墨流源手腕內(nèi)處的脈搏上墨流源也乖乖的沒有動作。

　　“著了些涼，可還好？”

　　“謝老師關心，學生還好?！?p>　　比起在暮鶴城面前，明顯在這位老師面前，墨流源流露出的敬仰和信任更深。

　　聽聞洛陽有一奇人，精通六藝，文武雙全。其心思之縝密，修為之高強更是同齡人中無出其右的存在。令其名聲大噪的，便是在洛陽雪山，以七步揪出雪女，當場誅殺，為民除了數(shù)十年來禍害。

　　而后，聽聞此人被一權(quán)貴所請，之后便沒了消息。所以，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擔任墨流源老師的角色就是這位洛陽奇人，名喚祚驚玉。

　　聽見墨流源的回話，祚驚玉看著明顯情緒低落的少年，開口道。

　　“如今你已經(jīng)進入云靈山莊，切不可意氣用事，在暮鶴城身邊也應當小心。報仇一事萬不可意氣用事，毀了大局。”

　　“是，老師?！蹦髟匆活D，略有猶豫還是問出口，“老師，學生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問，為何放你在暮鶴城身邊？”

　　墨流源一頓，看著祚驚玉的眼睛，點了點頭。到底還是年幼，再怎么老成想想今日暮云焉的舉動，也顯排斥之色。

　　“為師問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可是有所限？”

　　大丈夫能屈能伸，自然是沒有限制的。墨流源搖了搖頭。

　　“那為報家仇，可能忍這苦？”

　　墨流源不多想，便是點點頭。爹娘慘死之色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為救他一人，爹娘將他藏于暗道，透過一小孔。他看見那位蒙著臉的人身上掛著云靈暮氏的玉牌。鋒利的劍，染滿了血腥，滿目血光。

　　他一直躲在暗道里，直到祚驚玉趕來救他。冬季飄雪，暗道十分陰涼。祚驚玉到時，他手腳已經(jīng)被凍到?jīng)]知覺了。若非老師全力相救，以雪女那拿來的雪蓮救命，只怕，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他了。

　　不過是在仇人身邊潛伏，為報滅家之仇又算什么。

　　看見墨流源神色漸漸堅定下來，祚驚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他好好休息便離開。

　　第二日，在云靈山莊前院，站著一排人，從大師兄排到小師妹一行人，明顯連連哈欠的暮云焉和君一極為惹人注目。

　　再二人打著第十八個哈欠后，林洳終于開口問，“乖寶和小四是怎么了，昨夜睡不安穩(wěn)嗎?！?p>　　暮云焉和君一對視一眼，忙道沒有。

　　林洳卻是已經(jīng)拉過二人，仔細瞧著。確認無誤后才放心，略一想又摸了摸暮云焉的頭，有點感慨，“乖寶近來也瘦了些，再睡不好小心個子也不見長啊?！?p>　　聞言，暮云焉頭降黑線。說實在，同齡人中她的個子不占優(yōu)勢哎。記得她六歲那時候，君一還只比她高那么一些，因而常常被她“霸凌”。如今，君一個頭卻是高她一個半的頭。偏這時候，君一還在偷笑。

　　暮云焉上前踩他一腳，卻落空了。氣的她又踩，二人就這么鬧起來了。林洳和幾位師兄看著，也一同笑了。

　　清晨的前院頓時熱鬧了起來。

　　其他師兄還能多笑笑，大師兄暮一予卻是咳了咳，強行掩飾笑意。拱手道，“師妹還年幼，身高一事不急?！贝涸蒲赏秮砀屑つ抗鈺r，又續(xù)道，“過兩年再急也行。”

　　又是一堂哄笑。

　　暮云焉：大師兄你個死腹黑！

　　“今個兒怎么這么熱鬧？”

　　未見人即聞一厚重之聲，聲剛落就見暮鶴城走出。眾人忙正色一一問好，還未待暮云焉上前喚人，便見其暮鶴城身后的少年身著一襲暮鶴城徒弟特有的紋著云靈山莊紋路的象牙白衣服。

　　暮云焉愣在原地。

　　在場的人也有所呆愣，唯暮一予神色淡定，只看著暮云焉，生怕她有其他舉動。待見到暮云焉原先緊繃的身子漸漸松下來時，有些錯愕，卻也微微松了口氣。暮云焉不喜歡墨流源是眾人有目共睹的。如今她并沒有沖動行事確實是長大不少。只是那樣微微落寞的神色，著實引入心疼。心下打主意，想來師妹的生辰也在這些日子了，就帶她下山好好陪她玩一玩吧。

　　暮云焉還不知道大師兄心中所想，見墨流源一身穿著就知道她與父親昨日的談話還沒有全部被采納。

　　前世，墨流源是認暮鶴城為義父，父與師說是一樣，確實還是有所差。而墨流源認了父，自然得到的就更多。為了今世阻止墨流源認父，昨日在暮鶴城為墨流源療完傷，她才特地前去表明修煉的決心。

　　想來，她先前不肯修煉的表現(xiàn)要讓人現(xiàn)在接受她還沒有成果的勤勞，確實是強人所難了點。如此，只是認師傅也算是個好結(jié)果了。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墨流源如何冒天下之大違，殺死對他有恩情的師傅！

　　暮一予看著冷下來的氣氛，忙上前向墨流源示好。

　　“你便是新入門的小師弟？”

　　“是，請大師兄多指教。”

　　墨流源恭恭敬敬的拱手彎腰，盡顯禮貌。暮一予脾氣向來溫和，念及他雙親剛亡又如此懂事，先前對他和暮云焉的沖突產(chǎn)生的意見頓時消了大半，更別提他本心地就善良，待人真誠。如今更是多了幾分真情向其他師兄介紹墨流源。

　　暮鶴城摸摸鼻子，很高興大徒弟接過這項工作，這兩日妻子跟他鬧著小脾氣還沒消呢，又氣他收了墨流源，害暮云焉丟面子。于是走到妻子和女兒身邊，打算暗搓搓的示好。眼看妻子見他走來，剛想拉過女兒離開，一急要加快腳步。卻見暮云焉拉住了林洳，待他走上前，將林洳的手放他手心，再拉上君一往其他師兄身旁走。

　　林洳和暮鶴城微愣過又是一陣暖心，果然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啊。

　　其他師兄看著暮云焉言笑晏晏走來，又立于墨流源面前，心提了一半。

　　“流源，先前對不起?！蹦涸蒲烧f著，好像忘卻先前見到墨流源的不愉快。

　　一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不過是先示弱罷了，她還沒在怕的！

　　不止眾師兄和暮鶴城夫婦，連墨流源也愣了愣。暮云焉卻不管他們怎么想，又向他介紹著暮一予沒介紹完的君一和五師兄暮眾信。

　　五師兄暮眾信是個很憨厚的人，又是原先最小一個弟子，如今新來一個比他小的墨流源，自然開心。

　　只是先前擔心暮云焉不高興才沒表現(xiàn)善意，看到暮云焉的表現(xiàn)后，也就不在擔心，傻笑著對墨流源道，“有事就來找?guī)熜?，保證給你搞定！”

　　墨流源還是一樣恭敬有禮的應著。

　　所有人都對這溫馨場面極為滿意，卻是不知道暮云焉心頭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