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碗水
“小弟初來千城,衣食無靠,特此過來,懇請劉大爺開個門子,給個飯碗。”蘇意映老老實實地答道。
“哦?不知道蘇朋友是哪一行發(fā)財,蘇朋友不是我門中人,江湖中人,肩膀齊為兄弟,叫我一聲老劉就好了,大爺之稱,老朽怕是受不起?!睂γ娴睦先司従忛_口,帶著一股上位者特有的韻味。
這個大爺當然不是指馬路上隨處可見的老大爺,乃是坐館大爺。
諸夏江湖舊時規(guī)矩,當?shù)氐慕罄?,凡是闖出字號,成為一方勢力話事人的,才會被稱為大爺。一個地方可能有幾個大爺,其中為首者,持有龍頭杖,謂之龍頭大爺。
剛剛蘇意映所擺的,所說的,是舊時江湖人用來確認自己人的一種儀式和切口,被稱為茶陣。
他在樓下擺的茶杯和茶壺的組合,全名叫做木楊陣,是江湖人用來聯(lián)絡(luò)的暗號。而樓上那位中年人所擺的,叫做仁義陣,是對方用來確認他身份的一種茶陣。
有茶陣就有破陣,剛剛中年人在樓下做的還有他在樓上做的,都是破陣的手法,必須破了茶陣念出茶詩之后,才算是完成了相互認證。
而他剛剛那番對話,也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切口了。
天地會這個組織雖然消亡了,但是也流傳下來三支比較大的組織,自稱為枝門,葉門和花門,所謂直枝綠葉白蓮花,三教原本是一家,就是說的這三個組織。
而老者問他香燒第幾排,就是問他是不是門中人,按照三門的規(guī)矩,入門的時候要燒香拜祖師爺,用身處第幾排來表明輩分,數(shù)字越靠前,表明入門的時間越早,輩分越高。
而道個萬,就是讓蘇意映表明自己姓名的意思。
蘇意映的回答里,也將自己的來歷說清楚了,所謂紅雁捎,就是蘇字,取鴻雁傳書的諧音,表明自己并未擺枝燒香,還不是門中人,只是爺爺是門中人,刀桿子,兩頭按則是說明他爺爺當年的職業(yè)。
舊時文化人少,愿意走江湖的文人就更少了,幫派之人不怕衙門,就怕精通法律和地方事務(wù)的刀筆吏。
正所謂“七寸毛竹握手中,半耕半讀半書生,渴來池中飲墨水,飽來紙上抖威風(fēng),上殿稱臣文武懼,入廟留詩神鬼驚,此筆落在仇人手,敢比殺人寶劍鋒?!?p> 所謂刀桿子,也就是江湖黑話,指的是刀筆和訟師的意思。
而一碗水,表明了他的爺爺還當過調(diào)停人。舊時江湖幫派斗爭,遇到矛盾了無法解決怎么辦,他們會到茶館談判,謂之“吃講茶”,而負責(zé)調(diào)停的中間人,要不是當?shù)靥郊澥恳痪褪堑稐U子,所謂一碗水,就是代指調(diào)停人,取一碗水端平之意。
老人的回答當中,也將隱隱拒絕之意點了出來。順水人家,指的就是姓劉。江湖黑話當中將劉姓成為順水萬,去順水流(劉)之意。不讓蘇意映稱他為大爺,意思就是你不是我門中人,大家還是普通稱呼就好。
而老人問他哪一行發(fā)財,根本不是問的一般營生,而是江湖上的各種營生,驚,培,飄,猜,風(fēng),火,爵,耀,解之類的,都是些在灰色地帶糊口的營生。
“劉老,小子不在行中,白身一個,只有些力氣,能打工換些錢而已。”老劉是萬萬不敢叫的,蘇意映隨即表明自己不是混江湖的人,只是想求個正經(jīng)工作而已。說完,蘇意映將簡歷雙手遞給了對面的老人。
“哦——”老人看了他一眼,看著文文靜靜地蘇意映,仔細看了一下簡歷,大概明白了這位年輕人的意思。
蘇意映給他的,當然不是寫了法師職業(yè)的簡歷,那不過是今天為了撞運氣弄的一份,看著蘇意映簡歷上的高中文憑,他點了點頭。
“既然是門中老師的子弟,我就幫你留意一下,有了工作讓人聯(lián)系你?!崩先它c點頭,倒了一杯茶,輕啜一口。
“謝謝劉老。”蘇意映欠身致謝?!安桓掖驍_劉老,我先走了。”
見到對方已經(jīng)端茶送客,蘇意映也不好多留,對方表明了不以江湖身份對話,蘇意映也不再自稱小弟,起身準備走人。
“蘇先生慢走?!崩先藛咀鲂”闹心耆艘矎奶K朋友改口稱蘇先生,禮貌地送客。
中年人一直送他到了二樓的樓梯口,隨即掏出一個紅包。
“先生既然來到江山一覽軒,就是朋友,這點小意思,不敢說送,還請?zhí)K先生賞臉?!?p> “不用,不用,是我冒昧了,劉老的話我已經(jīng)懂了,謝謝大哥?!碧K意映攔住了對方的手,再次道謝之后,走出了茶樓。
老人拒絕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以這位坐館大爺?shù)哪芰浚虢o他找個工作還不容易,說有了工作聯(lián)系他,不過是托詞而已。
而這個紅包,意思就很明顯了。錢你拿走,以后就不要再來了,而且也不要跟外人透露這座茶樓的事情。
說實話,蘇意映也不想跟這些灰色地帶的人物有所交集,從小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的他,對于灰色地帶,也是隱隱有些排斥的,今天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情來的,希望能找一個能糊口的工作而已。
什么,你說他法師的身份,自然不怕這些人,拜托,這是法制社會,就算你身懷絕藝又怎樣,已經(jīng)先天道體的蘇意映,當然有把握一人能擺平茶樓里的所有人,這才是他敢來最大底氣。
問題是,擺平了之后呢?傷人罪被逮捕?他是有些本事,能放個火球召雷劈人什么的,一下能跳十幾米高,跑得比常人快。
但是快快不過跑車,高高不過動輒百米的墻,扛不住槍彈。在龐大的社會規(guī)則之下,自己根本無法反抗。說不定展露了異于常人之處的他,還會被人抓取做各種研究。
他也是受過教育的人,哪能真的利用自己所學(xué)的東西,去做違反規(guī)則的事情。
關(guān)于這一點,他始終都沒有想過,反而整日小心謹慎,不敢露出任何異于常人之處,今天簡歷里填了個法師他都后悔了,更何況展露自身的異常。
還是明天去城西的工地看看吧,蘇意映走在街上,徑直往城外走去。
之前蘇意映住在保安的宿舍,被開了之后,看了下城里房租的他,毅然花了一筆錢,買了帳篷睡袋之物,住在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本來他已經(jīng)練成道體,按照諸夏武者的說法,已經(jīng)步入先天,故此寒暑不侵,千城這么熱的天氣他身上也不見汗,哪怕步行了十幾公里,也沒有感覺到累。
而且他還可以吸收外界靈氣,每天吃不了多少東西,露宿野外也沒有什么,而且還能弄點山貨打打牙祭,但是為了不驚世駭俗,他只好買了些帳篷和睡袋,裝作露營地驢友,每天在千城外一座名為小蒼的山上歇腳。
小蒼山是千城外的一座小山,平日里人跡罕至,山上還有不少公墓,一般也沒有多少人,所以蘇意映住在此,也沒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回到住處,蘇意映先找了山泉水,燒了一壺水,今天走了這么久,水是要喝的,然后拿出了曬了一天的太陽能蓄電池,給手機沖上電之后,這才盤腿打坐,一心一意地吸收起外界的靈氣來。
這個太陽能蓄電池和手機,算是蘇意映目前最昂貴的家當了,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手機這個東西是萬不能沒電的,而且他還要用來手機來打電話呢。
今天晚上就先這樣吧,留著錢明天去工地看看,自己這一身力氣,當個小工還是可以的。攢到錢之后,再去買個二手摩托車送外賣去。
可是,這個月的錢怎么辦啊。心中煩悶的蘇意映打了會兒坐,然后躺在了睡袋里,看著銀行卡里的余額,有些泄氣。
自己當保安的時候,因為吃住都是在物業(yè),所以每個月的工資,也沒有什么花銷,所以他每個月只留了200塊錢零用以外,剩余的都是寄回家里。
可是他上個月的工資,遲遲沒有到賬,之前他也詢問過公司,得到的答復(fù)都是等到公司統(tǒng)一安排。
他倒不是怕自己沒有錢活不下去,他怕的是自己沒有寄錢回去,家里人會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處,擔(dān)心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沒有了。想起父母花白的頭發(fā),日漸佝僂的身軀,心中不禁泛起酸楚。
父母為自己做得實在太多了,自己不能再給父母增加無謂的負擔(dān)和憂慮了。
少年獨坐山林,身邊只有松濤陣陣,心中的悔恨如同夜里的鉛云一樣濃厚。
若是自己當年不去吞下那破珠子就好了,想必自己此刻已經(jīng)在租來的公寓里,像同齡人一樣打著游戲吃著外賣,不懂事的抱怨著父母的管束,老板的壓榨。說不定自己還有一個女朋友,養(yǎng)著一只貓或者狗,正在為明天要早起上班而煩惱著。
若是這是真的,那該多好啊。蘇意映輕嘆著,將手機放到一邊,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只是一個法師,并沒有傳說中求道之士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他也會悲傷,也會高興,也會因為生活的重壓感到郁悶。
又將高上九天三十六重洞虛大有玄妙經(jīng)運行了幾個周天之后,他覺得自己的心湖重新恢復(fù)了澄凈,剛剛的負面情緒已經(jīng)消除大半。
似乎這本所謂道門的至高法經(jīng)之一,現(xiàn)在也只有這個作用了。
不管如何,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靈氣還是要吸收的,不然自己真的要餓死了。正當蘇意映例行“進食”的時候,被他放在一邊充電的手機突然響了。
“蘇先生,您好,我是小兵,明天下午一點半,江山一覽軒有人吃講茶,需要個一碗水,不知道蘇先生有沒有時間。”
電話那頭傳來下午那個胖大中年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