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說鳳都城的夜風大,可此時溫城的夜風卻遠過之而無不及,寒冷刺骨的風吹在我身上,好像將他的身體也吹涼了幾分,陸離從身后抱住我,但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溫度。
他的傷口在不停流著血,將我身后的衣服都浸濕,馬背上顛簸不已,我們不能再繼續(xù)趕路了,只好扶著他躲在郊外一處草屋內(nèi),我撕下衣裙捂住他的傷口。
“洛瑤...沒用了...我撐不了多久了....”
“不會的!陸離!你不會有事的!”可不管我撕下多少衣裙,都堵不住他的傷口,那些布條在瞬間就被他鮮血染紅。
“你聽我說...”陸離撐著身子微微坐了起來,他一向溫熱的手掌此刻卻冰涼起來。
陸離牽起洛瑤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溫柔地說道:“洛瑤,此生我遇見你絕不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沒能與你成親,也沒能多陪你幾日,最終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我走了后,愿你覓得一良人,恩愛兩不疑?!?p> 我拼命搖著頭,抱住他的身子,“我不聽,我們還沒成親...不準你死。”
陸離在咳嗽的同時,口中涌出鮮血,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一點忙都幫不上,我聲嘶力竭朝門外大聲呼喊,希望此刻能有奇跡發(fā)生,“有沒有人能來幫幫我們?”
“別管我了,你快走,回鳳都城后你就安全了,也自由了。”
“我不走,陸離,我們現(xiàn)在就成親,好不好?”
陸離抬手輕撫過洛瑤臉龐的淚水,留下道道血跡,“你可真傻,我都要死了,你還愿意與我成親?”
“嗯...我愿意...除你之外,我絕不會再嫁他人?!蔽页断乱氯沟募t布簡易挽成紅花系在他身上,扶著他來到院中跪在地上,對著天空的那輪彎月。
一拜天地...
二拜眾神...
我轉(zhuǎn)過身與他面對面跪著,微笑著抬手抹去他臉上的血跡。
夫妻對拜...
二人相視一笑,行了最后一拜。
禮成后,陸離虛弱地趴在我的肩膀上,耳邊傳來他細微的聲音,“洛瑤,你穿著嫁衣的模樣真美,可我以后卻再也看不到,不過我終于等到與你成親之日了...”
我扶起他毫無血色的臉,“陸離,我們成親了,可我們還沒有兒女雙全...還沒回到我們的竹林,我不能沒有你,求求你別死好不好?”
陸離閉上眼,輕輕一笑,“好...”
他的身子在慢慢變涼,可他臉上那滴淚水落在我手背時卻是滾燙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我知道這一刻終究還是要來了,我緊緊抓住陸離的手,而此時躺在我懷中的他嘴唇蒼白,不再與我說話,起伏的胸口是我唯一的安慰,讓我知道他還活著。
懷煦一行騎著馬趕來,看到陸離身上綁著的紅花,憤怒使他完全失去理智,翻身下馬拽起洛瑤離開。
“我不走...陸離...”我跪在地上,使勁反抗著就是不肯松開他的手,而懷煦也像沒了耐心,干脆拽著我的胳膊在地上拖去。
懷煦見洛瑤遲遲不放手,將手中的劍抵在他的心口位置,“你再不松手,我現(xiàn)在就殺了他!”
我咬緊牙關(guān),緩緩松開手,陸離的手臂也垂落在地上,我轉(zhuǎn)身抓住懷煦的衣袍,苦苦哀求道:“我跟你回去,你能不能找個大夫來看看他。”
懷煦扶起洛瑤,“你先跟我回去,我就找人來醫(yī)好他?!?p> 陸離微微睜開眼,看著洛瑤被帶走,一點點離自己遠去,可自己卻毫無能力反抗,眼角流下淚水,抬手想要夠著她的身影,“洛瑤...”
我回頭望著他,抹去眼淚,輕輕一笑,“陸離,你別擔心,我走了以后,馬上就會有大夫來醫(yī)好你,你傷好就回鳳都城去,別再來找我了?!?p> 懷煦抱著洛瑤上了馬背,朝一旁的侍衛(wèi)使了使眼色,侍衛(wèi)立即心領(lǐng)神會般走向陸離。
陸離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掙扎著站起身,隨即被眾人團團包圍,他提起手中的劍,冷笑一聲,沖了上去。
眼前的侍衛(wèi)成了他劍下鬼,鼓著眼珠朝后倒去,陸離從他尸體上猛地拔出劍。
“大夫什么時候才來?”我抓住懷煦的袖子晃著。
懷煦扶住洛瑤的頭,不讓她朝后看去,“馬上就來,很快的?!?p> “洛瑤!”
陸離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我耳旁回蕩,我不顧一切回頭看向他時,他的身上前后同時插著數(shù)把劍,只見他緩緩倒下最后靠在柱子上,而一旁的士兵舉著劍朝他胸口刺去,一劍...兩劍...三劍...
我張著大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來,全身僵硬,只有淚水不停落下,拍打懷煦的胳膊,指著陸離的方向,想讓他出手制止,可無論如何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懷煦轉(zhuǎn)過洛瑤的頭,“別看了,他已經(jīng)死了?!?p> 死了...在他這話吐口之際,我好像才清醒過來。
“陸!離!”
洛瑤的聲音響徹云霄,林中休憩的鳥兒們紛紛撲打著翅膀飛走,連同樹上的蟬聲都突然停下,只有那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噗——
余毒流入心間,洛瑤一口血噴出,身子一歪,重重從馬背摔落在地上。
“洛瑤!你怎么了?”懷煦翻身下了馬背,上前扶起她。
我一把推開他,手腳并用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步履蹣跚朝陸離的方向走去,淚水模糊了雙眼,讓我甚至連他的臉龐都看不清,在越走越近間,他的身影才逐漸清晰起來。
陸離垂著雙手,胸口不再有起伏,唯一沒變的是他依舊面帶微笑望著我。
陸...陸離...我輕聲喚道他,“你別鬧了,快醒醒...”
我歪歪頭打量著他還是紋絲不動躺在地上。
“他已經(jīng)死了!”懷煦扶住洛瑤,冷冷的聲音響起。
我撿起地上的劍指著懷煦,雙手止不住顫抖,“你說會找大夫來醫(yī)好他,你說會放他走,為什么要騙我?是你殺了他!”
士兵們圍了上來,拔出刀指著洛瑤,懷煦擺擺手,命他們退了下去,一步步走上前,“洛瑤,如果那日你選擇跟我回溫城,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他依然是鳳都城的爍王?!?p> 全身力氣好似瞬間被抽走般,雙腿一軟,我癱坐在地上,眼前的重影讓我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唯有陸離的方向好似有一束光照下來。
“是啊,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p> 陸離歷劫已結(jié)束,脫離凡身的他正站在一旁看著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他蹲在洛瑤身旁想扶起她,可怎么也觸碰不到,“洛瑤...”
我微微一愣,好像聽到他喚我的聲音,心中也有了主意。
陸離摸著洛瑤的頭,“我會在你身邊陪你,好好活下去?!?p> 我抬手摸著自己的頭,好像能感受到他在我身邊,想要站起來可雙腿已經(jīng)失去知覺,只能往陸離的方向一點點爬去。
見洛瑤夠著地上的劍,已經(jīng)猜到她要做什么,陸離心急如焚,卻無論如何也制止不了。
“陸離,我們既已是夫妻,誓必生死相隨?!蔽夷闷鹚膭Τ约盒目诤莺荽倘?..身上疼痛的遠不及心間,突然感覺體內(nèi)不斷翻涌,張嘴之際,口中不斷涌出紅黑色的鮮血,還夾帶著血塊。
在觸碰到他手指時,眼前也漸漸黑去,我撐著最后一口氣,掰開他已變涼的掌心,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扣,“陸離...等等我...我現(xiàn)在就來陪你了...”
“洛瑤!”懷煦反應(yīng)過來時,洛瑤雙眼已經(jīng)閉上,胸口處還插著陸離的焚羽劍,膝蓋磨破后在地面留下兩條血跡。
月光下,洛瑤面色蒼白躺在一灘血跡的地上,她與那身紅色婚服顯得格格不入,可嘴角還帶著笑意,四周一片寂靜,這時樹上的蟬鳴聲又響了起來...
懷煦失了魂般愣在原地呆呆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瞬間淚如雨下,蹲下身子,好不容易才掰開二人死死握住的手,抱起她離開。
洛瑤倒在懷煦的懷中,手臂自然垂落在空中,指尖還在滴著鮮血,二人一襲紅色婚服交相輝映,又像被周圍暗夜吞噬一般,顯得黯然失色,本是大喜之日,卻落個陰陽兩隔的下場。
——太子殿下,爍王的尸體該怎么處理。
“挫!骨!揚!灰!”每個字間都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懷煦轉(zhuǎn)身時喃喃道:“陸離,即使你死了,我也絕不會成全你們葬入同一個墓穴中。”
懷煦抱著洛瑤回到宮中,用毛巾輕輕擦過她臉上的血跡,苦笑一聲,“洛瑤,既然我無法留住你,那我也絕不茍活,隨你便是。”
酒杯從懷煦手中滑落,宮女發(fā)現(xiàn)他時,見他面帶微笑趴在洛瑤的床邊。
同一日間,鳳都城與溫城先后昭告百姓,爍王、溫城郡主與太子病逝,百姓一時間議論紛紛,誰也猜不透其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