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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褪色和永恒回聲

時常褪色和永恒回聲

綠符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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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3-09上架
  • 9968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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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褪色和永恒回聲

時常褪色和永恒回聲 綠符 9968 2020-03-07 18:20:14

  如果所遇見的未來,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光芒萬丈,該怎么辦呢?

  如果兩個人同時許愿,愿望只能穿過狹窄的通道,只容一個通過呢?

  那些之前說過的無理的氣話,是不是都被丟棄在深山的流云里?

  聽到我這些不靠譜的問句,葉津總是說,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葉津是學唱歌的。

  我也是。

  葉津唱王子的部分。

  我唱女巫的部分,當然大部分的劇目里女巫是沒有歌曲可以唱的,我總是不知所措的在臺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葉津登場前被莫名其妙的處置掉。

  嗯,王子的待遇。

  話說,那些告白時間和接受的耽擱,被人稱為延遲,而我覺得是隔音。

  云山萬重,形影之隔。

  有些,永遠也聽不到,也無法明白的暗示。僅僅是呼吸和語氣的變化罷了,不能被記載的一切。

  葉津說,你的情緒太消沉,暫時聽不到就等回聲唄。你不知道有個叫回音山的東西嗎?

  我裝作很驚訝的說,哦,這個我還真知道。

  相傳世上有一座回音山,在精疲力竭、求而不得的地方出現(xiàn)。

  那天晚上的夢里我去了哆啦A夢的口袋,對著漂浮著的打著轉(zhuǎn)的各種道具嗤之以鼻,讓它們引領我找到了巨大的回音山,白霧茫茫,我輕輕說,葉津我喜歡你,回音山懶得吭聲,我氣急敗壞繼續(xù)喊葉津葉津葉津!

  對方的聲音從山的那邊傳過來,點點,我也喜歡你。

  大夢。突然。驚醒。

  在大喊之前,我還對著回音山講了一個王子和女巫的故事。希望有一天我能再次聽到這個回聲。因為睡美人在昏睡的一百年之內(nèi),有個笨蛋王子要尋找王冠繼承王位,卻也被莫名其妙困在了里面,剛好有一個女巫經(jīng)過那里,兩人就一起等待公主醒來,女巫有魔法,可以讓那一百年的時間看起來像一瞬間一樣快。她說真正的王子也許不會來了,你要保持青春叫醒公主。

  那個笨蛋王子說,我還是希望時間能夠像平常過的一樣快就好了。

  后來他們沒有等到真正童話中落滿灰醒來的篇章。

  具體原因,語焉不詳。

  但是,周末在我下午四點半終于睡醒抓起鬧鐘爬到窗子,正趕上這家伙送外賣回家時,他大喊了一聲點點我喜歡你,我懵了。我的窗子和他的們隔了一條馬路、十幾個行人和行人疾馳而過的36米/秒的速度。音浪太弱,微微渺渺的。

  我用兩根手指抻抻我的右臉。

  等我洗完臉挑了衣服蹬著拖鞋去找他玩,他照常的送外賣去了,讓我覺得,27分鐘前發(fā)生的那一切,都像是幻覺一般。

  這種事,以前也發(fā)生過幾回。他常常要用幾百種聲調(diào)在后院大喊我愛你。

  他用飽滿的“??!”開頭的那種一直是我的鬧鐘,準時在每天的七點一刻響起。

  每周他都要表演學校的話劇,常常要念一些不靠譜的臺詞。有時他們的惡作劇就是把身邊的人也加進去,讓周圍的每個人都在藝術(shù)中洗禮、舞蹈、亦幻亦真,我們是那妖風驟起的海岸邊,被殃及的幾條干癟了的池魚。

  而每個走火入魔的社員都忘記了,單單是兩年前,他們這些自稱是資深戲劇愛好者也不過是一堆除了初步的發(fā)聲以為什么也沒掌握的初學者。

  除了葉津。

  葉津很帥,和他們總是有所不同。

  我也不同,我比葉津多學了半年唱歌,同學們都夸耀我的好嗓子,后來在初選輕巧的被刷下來。

  太平淡。長相上。

  所以他們說葉津的那種性格上的平淡可以被叫做溫和。

  兩年前。我十四歲,糟糕,我當時還沒有一米四五。

  還是個小正太的葉津,當時穿著深藍色的外套,帶著個鴨舌帽,整整高我大半個頭??吭诼晿费a習班教室的強上,正在用心的看一張樂譜。光線很暗,越發(fā)顯得他的皮膚白的細致。那是手長腳長的他似乎是班里算是高的,有舊式童話中王子般完美的側(cè)臉輪廓。

  我后來反復斟酌了那時的心情,似乎就是一見鐘情。

  他是個新學員,可是他一點也不慌張,給他發(fā)五線譜的老學員倒是相比之下慌張的要命,他微笑著說謝謝,接過那張紙,動作行云流水一般的瀟灑。

  可沒過幾天我指著他的背影說,“那個人不是個笨蛋嗎?”

  他就鶴立雞群的回過頭。

  我猝不及防的避開視線。

  我以為我嘲笑的只是一個高個子,腦筋有點短路,因為他在前面走著路,呼啦一下一歪,差點摔倒在地。

  我扭頭就跑。

  這也解釋了被忽略掉的回憶中,最一開始,為什么這樣一個完美的王子沒有優(yōu)雅的儀態(tài),也沒有紳士風度,先是在自我介紹時由于重心不穩(wěn)撞到了桌腳,又在瞥見驚為天人的藍芷舞同學后說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語的話。

  “是的,我不要承認,難道,”我說,“難道我要承認我心心念念的小王子,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男生?”我向好友訴說。

  好友聽完我的抱怨,大聲叫道,“你傻了吧,你自己還不是一個扔在大街里就再也找不回來的普通的小女生?”

  好吧我是普通的小女生,小女生要努力學習,要一次不落的上南瓜身材老師開的聲樂補習班。

  補習班的開設地點很難找,是在一條小巷子最深處,非常有詭異的氣氛,有時會把行人當成鬼怪。在那最恐怖的盡頭,沒有什么神仙妖怪灰袍老者逼著學徒數(shù)九寒天的赤膊修行,只有一個胖胖的和藹的南瓜狀老師。

  幸好南瓜老師笑的時候嘴角沒有大幅度上翹,也沒有看起來整齊到心懷不軌的牙齒或者干脆沒有牙齒??墒撬膊粫w貼的在放學的詭異黑天里舉著火把立在路邊,不好不好。

  那個笨蛋王子坐在我前面的位置,舉手回答問題的樣子讓我燃起了心中希望的小煙火。

  小王子很高,坐在我前面一個,他轉(zhuǎn)過頭來不安的問,“我有沒有擋到你?”

  我抬起頭,注意到他身邊的幾個男生張牙舞爪,旁若無人,讓我旁邊的女生聽課都要跳起來,好像他們和他從來不在一個平面。我回答“沒有沒有沒有?!?p>  我看著他后面的虛空,或者黑板,有一只蝌蚪似的金色亮點浮在上面,瞬間綻放了個大煙火。

  低頭抄筆記。一只手扶著下巴,我怕我笑出聲。

  真正的王子在故事結(jié)束和真正的公主在一起。

  很多人經(jīng)過了這個故事,只有一個小王子回過頭來。

  啊,那只是個笨蛋王子,或者干脆是個笨蛋。

  他問話的態(tài)度良好不乖張,溫和而不木訥,女巫很高興。

  后來女巫在漆黑的路段,看起來有些憂愁的在踱步。

  越走越慢,很多人經(jīng)過了我,路段一下子變得無比寂靜。

  這個女巫不會魔法,真的非常害怕,到了路燈明亮的路段,把身后的人當作了假想鬼怪。

  他像是突然加快速度在我身后走,我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疾速靠近,被嚇得跌坐在地。

  他見我這樣的反應也嚇了一跳,走過來想要扶起我,撲哧,書包摔在地上,發(fā)出泄了氣的聲音。我趁著他撿起書包的一瞬,迅速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自己活像古老圖書館里被翻譯成希伯來語的魔法字典。無人閱讀,無故落灰。撲啦啦厚厚的灰塵四處跳起舞來。

  他很無辜,反而退了一步,說“你這是干嘛啊,嚇我一跳?!?p>  “什么嘛,你是葉津哦。”我接著低下頭到處拍。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哎,之前我說你是個笨蛋,真是……”我低頭,害羞狀。

  “呃,以前的同學也這么說過,不要放在心上?!?p>  “這樣哦?!蔽胰匀怀掷m(xù)拍土。

  等我再抬起頭,他早已經(jīng)走遠了。

  也這么說。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我一見鐘情的小王子,葉津。

  那一次是一個魔法咒,紅色光藍色光黃色光勾兌在一起,變成了白色光。

  那兩次跌宕的心情似乎彼此中和,當時的心情空空蕩蕩,對葉津花癡的部分也一去不返。

  我把這個也講給好友,她從頭到尾“嗯嗯嗯”的附和,很虔誠的樣子,聽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甩過來一句:什么嘛。

  她這句話讓我微微受挫,渾渾噩噩了起來,就這么被隨著時光飛逝前進的魔法掃帚甩脫了,等我的掃帚環(huán)游地球輪回宇宙能量場不知多少回以后,又重歸我這個巫婆之手。

  這一下,就過了兩年。期間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沒有再跟她提起一句葉津的事,即使她問起。

  他搬到我家隔壁,并且,他家開了一個小餐館。

  沒變的是,曾經(jīng)的那些心情,就像呼啦啦放生的七色金魚,仍然只剩下的那個孤零零的魚缸一樣,空空蕩蕩。

  變化的是,我和他變得很熟很熟。熟到兩家人周末會一起吃一頓晚餐,有一道菜是他掌廚,我負責買材料。

  沒變的是,我還是那么普通,也不過是從普通的優(yōu)質(zhì)女巫過渡到了優(yōu)質(zhì)女仆,偶爾給他幫個小忙,順便蹭點零食。

  我再也沒有和好友提起這些心情,她只關(guān)心那些大家都關(guān)心的葉津的相貌,葉津又長個了,葉津有沒有偷看哪個女孩子。

  她根本不懂得,我為什么要沉默下去,因為葉津,再不是我記憶中的小王子,他每走一步都不再閃著金光,也不會在倒霉時,道路都有精靈在前方抖落煤灰。

  女巫不再是女巫,再加一句總結(jié):生活沒有復原咒。

  全都是因為那天。

  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上過聲樂班,也沒有再動音樂的念頭,對天發(fā)誓。

  對于這個舉動,葉津也只問過一次。

  “點點,你胖啦”那家伙幾乎每天跟我說一遍,表情特別純潔。

  我想不通的是,為什么會變成這種熟。

  這、種、熟悉。

  隨手拍過來輕輕一巴掌在頭頂?shù)氖煜ぃ瑓s不是那種他經(jīng)過任何一個形狀美好的女孩子的那種安安靜靜像個真正的紳士的那種拘謹。

  有時我會向女生們爆出一點他的猛料,比如他家鍋子炸了幾個都是因為他要開發(fā)新菜色,為了補嗓子。

  女生們眼睛里都是星星,她們總是贊嘆原來他還文武雙全德藝雙馨。

  那個笨蛋無論怎樣生活,總是其余的人眼中最最美好的樣子。

  而我不敢告訴她們,我可以隨時出入他們家餐廳的后廚,真的是干凈到纖塵不染。

  也可以很隨意的上樓,直接奔到他的臥室,從書架上拿走最新一期的各種音樂雜志。

  這種隨時隨地可以不用顧忌,即使出丑也不怕的,不同于易碎的美好的感情,怎么說呢,總像糊掉的米飯干巴巴的。

  我能為小王子和女巫編造出很多美好溫馨的故事,可是葉津總會毀了這個故事。

  我不知道他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光景到底屬于哪個童話樂園,不知道他和哪個女生談笑時能看到一種莫名的真誠,跟不成體統(tǒng)的大喊不盡相同。

  這天,他家的鍋子壞了,我難得的自告奮勇下廚,他笑呵呵的夸我說其實糊掉的更好吃呢。

  這種傻了吧唧的笑容,屬于我。

  這種笑容使我聯(lián)想到歐洲牧場上為公主牽著坐騎的樸實的馬童。

  我心情大好,伸出手讓他幫我再添一碗。

  咂著嘴覺得其實也不錯。

  其實我應該忘記之前的那些幻想?忘掉那些看著色彩斑斕聽著荒腔走板的不實的布景,漸漸的感受這樣的安然時光。活著這個普通場景中,這里又干凈、又真實、有著烤面包的氣味、洗碗劑的泡沫芳香。

  那我會不會,在某一天,當我看到真正閃爍的金冠和毒蘋果時,還能享受這種安然?

  他吊兒郎當?shù)耐鶑N房走,哼著三歲小孩才喜歡的小兒歌。

  我是離譜的vip聽眾。我對他打了個呼哨。瞥見小餐廳的新品介紹里,有著一條精美設計了的廣告宣傳。

  舞臺劇,小王子。

  主角是葉津。

  原來上午女孩子們?nèi)o我的莫名其妙的票是這個,怪不得他們的眼神那么奇怪,天知道我有沒有糊里糊涂下意識的拿它包了口香糖。

  “不要跟我提話劇社的事情,我落選了笨蛋。全都是因為你的好心提議!”

  “你唱了什么歌?”好死不死依然問起。

  “小王子?!?p>  “可你是女的?!?p>  “老子不會唱別的歌!回見!”

  我出去跑了一圈,突然外面下起大雨,原路返回到他家店里,他正在做飯。他沒有抬頭,問道:想吃什么?

  話劇社演出的票。

  他手頭的廚具叮叮當當?shù)牡袅艘坏亍?p>  生活沒有復原咒,可是笨蛋王子隨時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小王子。

  如果上天留給巫婆的是這個咒語。

  沉睡咒?;杌璧沟?。變形咒,詛咒。

  那么巫婆應該識相的明白,小王子之所以放棄了壓縮時間的魔法,容許公主無限制的落灰,是因為他想多一點時間和巫婆吃著蹩腳飯。

  沉睡百年的城堡蘇醒、玫瑰藤尖刺都纏上了粉紅蕾絲。王子還是沒有吻向公主。

  所有的推車小販,所有的工匠包括巫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想象中的絕美王子壞笑了下,你確定?

  我不確定,你看王子要成為真正的王子了,他有完美的出場和歌曲等著他,他還給了女巫一張最好位置的門票。

  只有笨蛋王子才會這么干。

  “你確定會去?”葉津是不會壞笑的,他只是瞪大了眼睛強調(diào)?!霸琰c去吧,不然人多了你就擠不進去了?!?p>  我裝作恍然大悟的說,“哦?!?p>  是葉津參加的音樂劇社團的表演,他演憂郁的小王子,有長串的念白和一段憂傷的情歌。

  我摸摸口袋,發(fā)現(xiàn)弄丟了入場券。

  我的手不知往哪放。左邊口袋右邊口袋。

  社團里寫出的宣傳語是,唱著靠譜小藍調(diào)的情歌小王子。

  我的腳也不知往哪放。左踱踱右踩踩。

  我看著大門在我面前關(guān)上,就著路燈拿出英語單詞小冊子上了一個晚上昏黃的自習。

  如果他憂郁,他一定是個稱職的王子,可我從沒見過。

  呼啦啦跑去的女生都聚集在那個燈光閃閃的小禮堂里,一遍一遍的喊著他的名字。

  “小姐,你要買一張票么?”走過來一個打扮的像小丑一樣的男孩,他手里有個滑稽的黑色拐杖。他把票遞上來,笑嘻嘻的問我。我知道這個小丑,他老爸特別有錢,可以讓他參與音樂制作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如果他愿意整容,包裝成明星也沒有絲毫的難度。

  這個家伙很怪,一直迷戀歐洲的古劇,甘心在社里做一個售票員,始終苛求自己保持絕對的溫文爾雅。

  “我有一張,丟了,第一排,正中間?!蔽腋嬖V他。我注意到他給我的票上面寫著第三排。

  他拿腔拿調(diào)的說“那可不好,太近了,他辛苦表演的憂郁就該穿幫啦?!?p>  我不敢對他說,我正希望這樣。葉津的笑容是那么完整和純粹。但我什么也沒說。

  就像我從沒跟葉津抱怨過,我們的笑容很好,氣氛很好,可我們之間不同于愛情。

  就只是糊米飯。

  愛情應該是是兩個人吃著晶瑩的米飯,飽滿度精確到每一粒。也許還有配送的湯。

  我咧嘴對他笑:“穿幫就穿幫,我是Imax呦”。

  但是后來我聽說,他那天的演出大獲成功,第一排的熱心觀眾竟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憂郁。

  他們還很奇怪,為什么沒有看到玫瑰花的出場。

  “笨,這樣才夠悲劇嘛?!逼渲幸粋€大聲說。

  小丑說,“葉津最一開始的創(chuàng)意是,隨便拉一個人上來唱玫瑰花,結(jié)果被大家全盤否決。我們都說除非你真的能找一個會唱的。我們就讓你把她拉上來。”

  “是么,他找到了嗎?”

  “他前天說,她也許不會來了,因為她的門票被雨水打濕了。說這話的時候,葉津的表情真挺憂郁的。你知道他說的是誰?”

  其實我曾經(jīng)和葉津討論過一次愛情。

  我說有歡呼,鎂光燈,七彩繽紛的燈泡旋轉(zhuǎn)的才是愛情,主角要眼里飽含憂傷。

  他說這些都要有,一點不差?

  一點不差。我擲地有聲。

  他遞給我一包零食,輕聲叫我小鬼。又去幫忙了。

  我隨手把零食又甩回到他那里,被準確接著。

  暗生那種情愫,就像每次吃剩的彩色糖紙,原本是想極其了所有顏色一起送給他,但是它們不爭氣的在太陽的暴曬中漸漸褪色,直到什么也不剩。

  就像我不確定的他的那些臺詞那些話語的意味。

  就像他會在每個演出甚至排練都說出的經(jīng)典臺詞,在每天我起床的時間準時響起。

  我喜歡你。

  可我分不清,那是他將要背誦的哪段臺詞的回聲。

  旁邊的小丑無緣無故朗誦的他自己不著四六的臺詞:你給我時間,失效的時間,流逝的時間,失去你的時間。

  后來葉津漸漸成了紅人,許多女生會排隊來小餐館就餐,他不敢露面,躲在廚房洗碗。

  然而更多的時候,他都不知所蹤,仔細想想,好久都沒有見到他在餐館幫忙了。

  我想問,那天你原本想在唱完歌后跟我說的那句我原本想讓你客串玫瑰花呢?為什么這么美好的話,卻在演出結(jié)束之后,我?guī)湍慵野徇\食材的時候,用那么輕易的口吻說出來呢?

  卻不是一個正式的邀請。

  還有上次,上上次,所說的那些話,都是臺詞,全都是臺詞?

  ——天知道,我的這些問題,最后都指向另一個問題。

  小丑打來電話,“小姐,我有一場特別的慶生演出,需要歌手。”

  “你找不到人了是嗎?”我單手搓著半包爆米花。

  ——而那個問題與別人無關(guān),與葉津無關(guān)。

  “哪有的事。燈光、布景準備完畢,你愿意唱嗎?”

  “好吧,謝謝你,小丑??墒恰?p>  ——為什么是我?

  “別擔心,你只消靜靜等待開場和散場?!?p>  “為什么?”

  “因為你就是那個優(yōu)質(zhì)女巫?”

  “……”

  ——如果你的那些眼神不是因為公主不是因為皇位,那個你最后選擇了的陪伴,為什么是我?

  難道不知道那些付出是有多不智嗎?

  我在葉津家?guī)兔λ⑼耄麤]有意識到我的不自然,擺擺手出門了。

  “葉津最近,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走的很近,今天早上又和他們社團的人請那女孩子吃冰淇淋去了?!闭f完,葉津爸爸又自言自語道,“吃個冰淇淋,用得著帶那么多錢去嗎?”

  “哦,我知道她的?!彼彩俏耶敵醴窒砣~津八卦的忠實聽眾之一,家里非常有錢,聲音就跟含了碳差不多。

  葉津回來見到我,很高興的樣子,說“點點,我和社團的人要臨時組一個樂隊,但是女主音忽然有事去不了了,”他眼睛四顧左右,像個躊躇的貨郎,像是要念出自己創(chuàng)作的蹩腳新詩一般的局促。

  “怪不得最近很少見到你。葉津,我唱歌很好聽是么?”

  “當然好聽?!?p>  “我唱歌這么好聽,當然不能做那個五音不全的女主音的代唱,是不是?我話語充滿挑釁。”

  “你什么意思?”還是無辜的眼神。

  “我把兩張票拍在桌上,第一排,最好的兩個座位,緊挨著,歡迎你帶著女主唱近距離欣賞?!?p>  我迅速跑開,他對我說了什么我一句話也沒聽清?;蛘呶乙呀?jīng)聽清了,就是腦袋不消化,沒轍。

  我穿了純黑的衣裙,頭發(fā)純黑的沒有動,畫了純黑的煙熏,小黑裙,看起來像女巫領養(yǎng)的小妖女。

  小丑說“今天打了茶色的燈光,你金棕中泛烏,像個剔透的話梅糖?!?p>  我向他鞠了個躬,說“謝謝你給我這個拋頭露面的機會。”

  他笑嘻嘻的說,“我聽過一回,你在聲樂班的畢業(yè)演唱,當時我就覺得你唱歌是常人難以匹敵的好聽。”

  “你說的這么好聽,那你喜歡我不?”我也笑嘻嘻的。

  “當然不?!彼砬檎J真起來,“小姐,別想讓一個紳士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感情?!?p>  我腦袋卡住了一秒。我想起了他看到我的入場券的眼神,閃閃爍爍后又垂下視線。與我觀影經(jīng)歷中飄飄忽忽記得的紳士的表情如出一轍。

  我準備了兩首歌,小丑卻讓我臨時加一首。

  最后一首歌我隨便挑了一首小時候常唱的歌,用了捏著嗓子的假童音。

  歌詞我自己想到什么都念叨進去。

  我在最后一句,又恢復了女巫的眼神。

  “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們長長久久?!?p>  我恍惚間記得,那兩個位子沒有人。整個三首歌的時間,倉促的699秒,我眨眼頻率有點高,但我發(fā)誓沒有粘歪眼皮貼。

  我只看了第一排一眼。我估算了下時間,介于0.3秒和0.6秒之間,再精確不了了。

  小丑簡直是大呼小叫,“白點點,你猜怎么著?”

  我接到他的這個電話,是第二天早晨五點半!我正在床上躺著,頭上像頂著一個大魚缸,里面全是跳跳糖。

  他說,“你不知道吧,我爸就是那個某某唱片公司的負責人,怎么樣,你要不要去錄唱片?”

  我詫異極了,說“讓我想想?!?p>  “白點點,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么好的聲音,還有你那個反轉(zhuǎn)兒歌的創(chuàng)意,搭上你有點別扭的娃娃臉,太合適了。你從小就辛苦學了那么久的聲樂,不就是為了這個機會嗎?”

  “啊,你的戲劇腔沒有了?!?p>  “嗯,我發(fā)現(xiàn)我學不到精華的,白點點,你也是,你還記得那次小王子的演出嗎?玫瑰花才是你想要的吧,我很高興葉津想要冒這個險,他可能知道那是你的夢想,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放棄無謂的掙扎了好嗎?”

  “……葉津昨晚來了嗎?”

  “他不是也要弄演出嘛。對了,他昨晚還是來了,散場的時候。聽說他昨天要弄的演出,他和幾個人準備了幾個月,投資方突然說要加一個條件,一伙人當時就慌了神?!?p>  “什么條件?”

  “他說,冰淇淋?奇怪?!?p>  冰淇淋。感冒。缺席。代唱。

  我腦袋中長久貯存的跳跳糖變成了火藥,轟的炸響。我聽到了歡樂頌。重金屬的,流行的,鋼琴彈奏的。大合唱的。

  他們像海浪一樣拍過來,蓋過了小王子清唱版的。

  單純?nèi)缢难凵瘛?p>  他剛剛搬到我家隔壁以后的開場白。

  “以前在音樂班,我記得你也是主唱是吧?后來為什么不唱了?”

  我裝作恍然大悟,隨即胡謅:“因為冰淇淋,吃多了,嗓子就壞了?!?p>  “白點點,唱歌是你的夢想不是么?不要錯過機會??!”小丑有些激動。

  “那當然是我的夢想?!币恢币詠?,未曾褪色。

  我的小王子,他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想唱歌,如果可以,想和他一起唱歌。

  時間倒回,曾經(jīng)的年華倒轉(zhuǎn),忽快忽慢??斓氖撬哪莻€舉止奇怪的自我介紹,慢的是,他從我慌亂的手中接過了那張歡樂頌的五線譜,看起來自在極了,并且露出了一個大微笑和一句優(yōu)雅的謝謝。

  那一刻,七彩琉璃珠炸裂。

  那一天,我集齊了所有顏色的糖。

  然后黑板上綻放了一個大焰火。我第一次決定,要好好唱歌,如果可以,和他一起唱歌,哪怕做流浪歌手呢?

  可是放學前,我知道了,女巫就是,即使有最好的聲音和出類拔萃的成績,善良的老師還是會悄悄勸說你棄權(quán),主音的位置不是你的。

  我把和他的一模一樣的樂譜,交給老師。

  就是那天放學路上,我一邊拍灰一邊掉眼淚,臉上肯定有漆黑的兩道,不知會不會被當做女鬼索命留下的血淚。

  前面的葉津沒怎么走遠,一個影子,幾步一停,晃晃悠悠。

  那天我險些摔倒的一瞬,想通了他是個笨蛋,我是女巫這個事實。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除了回音山。

  他來送我的時候,我遞給他一堆透明的紙。小王子還是那個清的見底的眼神。

  我戴著大黑墨鏡,也看的清清楚楚。

  我最后一次回過頭,我的小王子呆坐在馬路沿,給我一個側(cè)臉,額頭上的發(fā)輕輕垂下來,他應該不知道我視力這么好吧。

  我又看到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時那晶瑩的七色光,現(xiàn)在懸停在他一側(cè)的睫毛邊。被他抬手迅速抹掉。

  讓我眼前的黑色方塊顯得蕩然無存。

  “我有沒有擋到你?”兩年前,局促不安的小男孩。

  是我,是我一直拖著你,不讓你前進。你怎么會擋到我呢?你一直走在前面,拉著我往前走啊。

  前面座位上的小丑的爸爸披散著藝術(shù)家才流的長頭發(fā),注意到我的表情。突然她轉(zhuǎn)過身,握著我爸的手激動的說,我想到了我想到了,第一個mv,也要讓她這么哭,哈哈哈哈。

  我聽著他沒心沒肺的狂笑,哭的更傷心了。

  又過了四年,我依照公司的發(fā)展計劃,轉(zhuǎn)了學,到了某個島國接受培訓,我很高興我的五官還沒有挪位,還是以我原本的相貌畫上了炫目的妝容出現(xiàn),我很慶幸他們沒有讓我嘗試像一個公主或者天使。在這里發(fā)了兩支單曲,反響很不錯,我的照片也被掛在廣場,仍然是黑色為主的,我略帶戾氣的眼神被這里的人說道很美。小丑的藝術(shù)家爸爸始終特別激動,說好好,人氣攢夠了,宣傳的也差不多了,我們殺回本國,先上個小型的娛樂節(jié)目再說。

  四年間,小丑說起許多葉津的生活,各種瑣碎事件,比如他跟了一個很有前途的話劇社,半工半讀,每天歐風美雨,各種奔忙,他還是演王子,偶爾也客串黑魔法師,作為反派只能出場一會,也不能加臺詞,因為觀眾們總會愿意相信,那個眼神清澈,念著邪惡魔法師念白的少年,其實是被誣陷的正派人物。

  我非常感謝現(xiàn)在的生活,光影陸離,隔世煙火,即使最一開始,我必須依靠大量的安眠藥,它們使我偶爾出現(xiàn)奇怪的癥狀,比如幻聽。

  可我還是覺得無比的自由和暢快,當我忘記那些自由和暢快的大塊時間,我發(fā)現(xiàn)我始終記得當初葉津給我的兩次不成選擇的選擇。

  我期待的都是苛求,我得到的因此在我眼里也成了殘缺。

  殘缺的眼睛,此刻盯著自己的演唱會的錄像發(fā)呆。我都不記得我最后大聲在會場喊了我的名字,也不知是錄音設備還是什么原因,小小的屋子里出現(xiàn)了回聲。

  點點點點點點。當時我握著麥克風,仰起頭,像是也聽到了那個聲音,畫著上挑眼線的眼睛隨著繞場的燈光亂轉(zhuǎn),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

  葉津。我聽到了回音。

  我以為我能隔離那些聲音,我以為我有足夠的時間忘記。

  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次給我的時間,是為了找回,找回曾經(jīng)的那個云霧繚繞的夢,找回哆啦a夢的口袋,找回那座看似笨拙的回音山,在隆隆的回聲中,安然入眠。

  那天,葉津無奈的說,好吧,我一結(jié)束就馬上趕去。

  告別時,我說,我什么也不要聽,我們不要聯(lián)系了。

  我閉上眼睛。聲音不絕于耳。

  ——他打了三個月的工,就是為了那天晚上的那個表演,差點被擺了一道。經(jīng)費問題。

  ——吃個冰淇淋需要這么多錢嗎?葉叔叔費解的問。

  ——那個病了的女主唱,是主要資助人的女兒,資助人對這個劇只有一個要求……

  ——南瓜老師的嘆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有整個聲樂班最好的聲音,可是你該明

  白……

  ——我明白的。

  葉津不想讓我明白,他最后還是服了軟,我裝作沒聽著,賭氣他的那句“對不起”違背事實。

  我的小王子披荊斬棘。我是小巫婆乘風破浪。發(fā)生在兩個無關(guān)的戰(zhàn)場。可即使場景相隔百年,必定有相通的可能。我不知道。

  小王子輕啟唇齒。巫婆耳邊的發(fā)微微一動。百年之隔,相視一笑。

  檣櫓中傾城一笑,從此百年如彈指般灰飛煙滅,經(jīng)年不見,如何安眠。

  四年分別后,我第一次又見到小丑,我問他你怎么來到這個節(jié)目,當嘉賓么?他說,我陪一個嘉賓過來啊,他是一個音樂劇的編導和演唱于一身的人物。

  我說,我可不懂什么叫音樂劇,這個對談肯定會砸掉。他一個音樂劇專職人員和我這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對談,不好吧。

  他說音樂劇,不就是你當初最常念叨的小王子什么的嗎?哎對了,這個節(jié)目在準備室里就會錄像了,是個驚喜,你可小心別出丑哦。

  那人看來不知道規(guī)矩,戴著一個華麗的面具,懶洋洋的歪在椅子上,但看起來非常年輕。我坐在他面前,盡量想要保持一個靜好的姿態(tài)面對隱蔽處的鏡頭。

  “先生,你的面具可以拿下來了!”我背對鏡頭擠眉弄眼,表示這里在錄像。這時提示準備進場的音樂響起。

  他擺出了一個姿勢,像個真正的公爵那樣,摘下自己的面具,準備室里也打上了亮閃閃的光。接著他用標準的童話劇般的語氣念出了我最喜歡的漫畫中的一個小屁孩的臺詞。

  我想說,葉津這個笨蛋,在這種時候為什么還這么不靠譜,又浪費了這么好看的燈光,完全不像個成功的學生音樂人,活像個笨蛋。

  可我什么也說不出,只聽他說完。

  與他張口的同時,場外放起了震耳的畫外音,分毫不差。

  我想起了他們之前的提醒,他的這句話,似乎像個旗開得勝的戰(zhàn)事結(jié)果,繞場一周又轉(zhuǎn)回來。而觀眾似乎看到了準備室里的這一幕,我聽見他們鼓掌和歡呼聲,混著他的回聲,從前面的甬道穿行而來。

  “小姐,讓我們保持著這份情誼,直到你能夠明白,什么是大人間的那種愛情?!?p>  最后,對于小王子的這個決定,有人很喜歡,有一部分人表示很悲傷,但他們還是排除萬難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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