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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堤

安詳

云堤 沒屁屁坐不住 3052 2024-03-04 12:58:35

  世上存在著一種學(xué)名為“舒適應(yīng)激欠乏性腦梗塞”的精神性疾病。

  據(jù)說,適當(dāng)?shù)木駢毫哂写偈姑庖呋顒踊钚曰纫活惲钊藵M意的效果。

  通俗了講,也就是人生的干勁。

  可患上“舒適應(yīng)激欠乏性腦梗塞”的病人卻對精神上的壓力過于麻木,甚至完全無法識別刺激。

  這樣一來,便等同于活著的尸體了。

  很多人將“舒適應(yīng)激欠乏性腦梗塞”和“持續(xù)性植物狀態(tài)”混為一談。

  但前者的病征非常獨特。

  患者會非常規(guī)律的進行睡眠,會本能性的攝入手邊能碰到的食物和水,還會永遠面帶蒙娜麗莎似的神秘微笑。

  世上存在著一種名為“舒適應(yīng)激欠乏性腦梗塞”的精神性疾病。

  它會令你身心舒適,感受不到痛苦,也不再有任何煩惱。你什么都察覺不到,什么都不用說,而且,什么都不用想。你可以像空殼一樣活著,然后像融雪那樣消失,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將會是你余生里唯一的表情。

  于是,“舒適應(yīng)激欠乏性腦梗塞”有了一個廣為人知的俗稱——“安詳”。

  “安詳”大概是一場宣告末世的瘟疫。雖然至今仍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它具有傳染性,但云堤城郊區(qū)已被大大小小的療養(yǎng)院和休養(yǎng)所充斥。在這些成體系的完全托管式醫(yī)療機構(gòu)里,收容的八成都是“安詳者”,并且未來只會越來越多。

  就像一縷輕飄飄的黑色紗幕,罩在云堤城繁華的表象之上,令人感到壓抑的同時又不那么容易引人注目。

  此時,云堤城郊外的某座療養(yǎng)院里。

  殘留著些許溫度的夕陽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灑在床頭柜插著新鮮百合花的玻璃高腳瓶上。

  空集正坐在床邊耷拉著腦袋,默數(shù)著吊瓶滴斗里不斷滴落的藥液。

  而他來看望的人——安雅,就躺在病床上。

  安雅每天早上醒來,晚上睡去,平靜呼吸,發(fā)甲生長,面容既不僵硬也不憔悴,但就是對周邊的所有事沒有反應(yīng)。

  “咔噠”。病房的門被什么人推開。

  空集飄散的注意力這才被房門開闔的聲音拉了回來。

  來者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身上是一套院內(nèi)標(biāo)配的白藍色豎條紋病服。左胸上別著的亞克力名牌板上印著“302-曉軒”的字樣。

  空集跟曉軒是幾個月前在療養(yǎng)院的公園步道上相遇的。曉軒很喜歡說話,可是療養(yǎng)院里的其他人跟空集不一樣,那些人一點也不擅長傾聽。

  兩人漸漸熟絡(luò),最近變成曉軒算著日子,每周這個時候主動過來找他。

  曉軒小心翼翼地踱到床邊,像是怕吵醒床上的人一樣。大概她這個年紀(jì)還沒有完全理解“安詳”是什么。之前她還問過“為什么療養(yǎng)院里的好多病人都喜歡睜著眼睛睡覺”這樣的問題。

  “小軒,你最近睡得好些了沒有?”空集試探性地問道。

  “就……一般般吧?!毙≤幚@了繞手指頭。她的氣色看起來非常糟糕,特別是掛在鼻梁上的那兩輪黑眼圈,跟直接用黑色油性筆涂上去的一樣。

  空集覺得小軒很可憐,因為他知道曉軒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敢睡。曉軒臉上的神態(tài)也不是困倦,而是長時間高度警覺導(dǎo)致的蒼白。

  “還會做噩夢嗎?”他問。

  曉軒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安雅,似乎很羨慕對方能睡得那么沉。

  “還記得之前跟哥哥說的黑暗的另一半嗎?”

  “記得,一個全身漆黑的怪物?!?p>  曉軒好像鼓足勇氣似地深吸了一口氣?!八偸抢姨粭潣恰R婚_始我剛跳的時候就會醒,后來我發(fā)現(xiàn)每一次跳都要比上一次多掉下去幾層才能醒過來?!?p>  “你嘗試過逃跑嗎?”

  曉軒的表情變得非常痛苦。她沉默了好一陣才輕輕呢喃:“不行,逃不掉的,它一拉住我的手,我就只能跟著它一起跑?!?p>  空集回憶了一下之前的談話。據(jù)他所知,黑暗的另一半是曉軒夢中的怪物。它認(rèn)識夢中世界的每一棟樓,每一個街道,每一扇門。一旦被它拉住,就再也無法掙脫,只能跟著它跑上高樓,然后跳下去。

  看著曉軒痛苦的模樣,空集很快想出了能安慰她的話語。

  “如果小軒做夢也能夢到我的話,就可以拉緊我的手。我可以帶小軒跑得飛快,這樣怪物就追不上我們了?!?p>  曉軒眼睛一亮?!案绺缯f話算數(shù)哦!”

  “那小軒得先夢到我才行呢?!?p>  “嗯!”曉軒聞言重重點了個頭。

  空集也笑得很開心。

  可也就是這么一瞬間,空集瞥見了地板上曉軒的影子。

  影子對應(yīng)眼睛的位置有兩個透光的空洞,露出了地板原本的色彩,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影子在盯著他看一樣。

  空集瞇起眼睛,把身子微微前傾,想看得更仔細些。

  曉軒見他不說話,也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去。可影子跟著她一動,剛才的異象也就一并消失了。

  曉軒把腦袋前后左右上下來回地擺動,最后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東西。“哥哥,你在找什么啊?”

  空集揉了揉太陽穴?!皼]??赡芪乙矝]怎么睡好……”

  就當(dāng)是個小插曲,空集并沒有神經(jīng)緊繃到去深究一閃而逝的幻覺。他簡單收拾了一下病房,就帶著曉軒下樓去了。

  空集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是療養(yǎng)院的B棟,和A棟一樣用來安置“安詳者”。而他現(xiàn)在要送曉軒回C棟。

  這一路上正是曉軒最喜歡的部分,因為她可以把整整一周遇到的新鮮事說個不停??占灰?fù)責(zé)聽她講,偶爾發(fā)表一下見解就好。

  比如:

  有個神經(jīng)質(zhì)的老頭兒總以為自己是上帝,每天晚上跑到樓梯間的聲控廊燈那兒,邊拍手邊喊,“神說,要有光!”然后燈就亮了。

  當(dāng)然會亮了,因為是聲控的。

  有個記性不太好的婆婆總覺得脖子后面時不時刮陰風(fēng),最后求護士帶著去正規(guī)醫(yī)院做了檢查。

  萬萬沒想到,最終診斷竟然是毛衣穿反了。

  還有個怪蜀黍,據(jù)說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把自己用來拉粑粑的屁眼縫了起來。

  曉軒說這部分的時候繪聲繪色地比劃著?!八蚱古仪虻臅r候我就在旁邊偷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出來。因為穿著褲子嘛!……你說他上廁所的時候怎么辦???”

  C棟收容的一般是阿爾茲海默,帕金森,腦性癱瘓,以及輕度精神障礙的患者,倒是沒有會狂言譫語,打人毀物,或登高而歌,棄衣而走的瘋子。所以這里只是療養(yǎng)院,而非瘋?cè)嗽?。但曉軒天賦異稟,總是能從中找到奇奇怪怪的樂子。

  空集聽了以后也屬實是沒忍住,畢竟他可不專業(yè)。

  這一路不長,正常走只需要10多分鐘。

  而出乎意料的,這次曉軒沒有像之前一樣故意拖慢步伐或者到處晃悠。而是跟他說自己好像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空集覺得奇怪,但還是徑直來到C棟,將曉軒領(lǐng)給了前臺的值班護士,并提醒對方注意一下曉軒的身體狀況。

  護士向她表示感謝,并囑咐他路上小心。據(jù)說是院里出了點事,有關(guān)部門正在調(diào)查。

  空集沒準(zhǔn)備多問,可護士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接著說道:“聽說就是負(fù)責(zé)曉軒那層樓的。前天早上交班的時候見她神情恍惚,像是見了鬼,走得也很匆忙。之后也沒見她來上班。剛剛?cè)豪锊庞腥苏f,是回家路上出了意外,目前人在醫(yī)院躺著。……你也注意點?!?p>  空集純當(dāng)啃了個瓜,但心里不知為何暗暗有些忐忑。他走出C棟的大門,夕陽的余暉打在身上,不僅沒有絲毫溫度,反而令他感到陣陣惡寒。

  很多事情都有預(yù)兆,而壞事果然發(fā)生了。

  樓里傳來一連串金屬碰撞和玻璃碎掉的聲音,接著是剛才那位護士的呼喊聲,隱約還有曉軒的聲音,但全都聽不真切。

  空集想也不想就往回跑去。

  上到曉軒所在的三樓,一幅離奇的畫面呈現(xiàn)在他眼前。

  樓道里懸浮著一個黑色的漩渦,周圍的空氣乃至于光線都在朝著漩渦中心聚攏。

  光與影已經(jīng)違背了空集所認(rèn)知的自然規(guī)律。那道來自黑暗深處的漩渦正在撕扯著微弱的光亮,將其攪動成扭曲的金斑,令四周原本就昏暗的景象變得更加不可捉摸。

  漩渦下方有一道嬌弱的身影,正是匍匐在地的曉軒,而那位護士已然不見了蹤跡。

  黑色的虛影朦朧了曉軒的身形,慘淡的毫光模糊了她的面容,黑暗像是一絲一縷黑色的火焰,將她死死擁住。

  空集注意到曉軒的頭發(fā)和衣角都在被漩渦的吸力拉扯。盡管曉軒十指抓地,拼命想把自己固定在原處,但還是被拉扯著往漩渦中心一寸寸地滑移。

  可是,曉軒即使害怕得雙腿發(fā)軟,也沒有慌亂得哭出聲來,反而努力直起身子,朝著遠處的空集擺手,讓他不要接近。

  “哥哥快走!是那個怪物!”

  當(dāng)然,空集不能走也不會走。

  那個怪物……指的豈不就是曉軒的夢中鬼,也就是黑暗的另一半?他現(xiàn)在只能先接受這個假設(shè)了,畢竟事實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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