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顧
深夜,趙右庭獨坐案前,前幾日發(fā)生的事情一一過目,今日與州丞的對話又逐一浮現(xiàn),事情首位似有了端倪,對于朝廷公文未曾送達的猜想,著實難以讓人平靜,尤其是在他知道他是誰的情況下,猶然驚悚。
雖然他未曾在京城貢過職,可哪些人是他的朋友,哪些人想殺他,還是能拎得清的,區(qū)別只不過是誰來動手而已。朝廷公文扣發(fā),豈是小事?
再者前幾日突圍而出的幾隊人馬,很大概率會有個別人逃脫,得以去玉門關(guān)內(nèi)報信求援,而時至今日,雖說未見援軍,可就連個前來了解情況的人都沒有,已經(jīng)很大程度上能說明問題了。
想到這里,趙右庭眉頭垂下,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些許無奈,旋即恢復(fù),如此姿態(tài),不是他該露出來的。
只是如今身陷死局,茍活如行尸走肉,待時而亡,要是自己再貪戀久一些,說不得還得拉著多少人一起陪著自己死......
西域夜寒,方才自己斟過的熱茶已然放涼,小飲一口,涼意通心,如立早春。
陸琰立于窗前,漫天星輝垂下,此前談話內(nèi)容在他腦內(nèi)一遍遍過濾,不多時他也發(fā)覺了朝廷公文未曾送達那一段,那位趙右庭趙大人有意將大家的思維帶過了那個可能性,現(xiàn)在再細細推論起來,著實令人不寒而栗。
朝廷公文未曾送達,另一種可能性是朝廷根本不會送公文來,趙右庭這個知州上任大有貓膩,西州情況尚且未曾了解,那伙幾乎擺明了是歸義軍內(nèi)部派系隊伍的賊人又是為什么......等到這一刻,隱約有條脈絡(luò)在陸琰腦中呈現(xiàn),只是由猜想構(gòu)成的地方頗多,想法也太大膽了些,他也不敢輕易就相信。
看看床上睡著的楊平,陸琰愈發(fā)覺得自己這伙兒小船,被卷進了大風暴里。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陸琰前去換了李邯的班——如同前幾日一樣,他們現(xiàn)在仍然輪換值夜,畢竟初到西州,怎么敢輕易放下警惕?
一夜無事
第二天,趙右庭上任西州知州,照理需要知會各縣縣令縣長,可西域地域特別,人口多集中在州城,再則是周邊村鎮(zhèn),原本也沒有幾個能編制成縣的,所以各地也就因地制宜,本地方怎么方便怎么來了。西州便是如此,周邊凈是些村鎮(zhèn),于是干脆不設(shè)縣,由各地推舉的人選中甄選出地方村正鎮(zhèn)長,每年略作匯報上繳稅賦也就算了。
只是還有一點,西州城內(nèi)有王、顧兩家大族,家族子弟眾多,開枝散葉,如今的西州城,看起來幾乎一多半是掌控在這兩家手里的,至于怎么知道的?陸琰看了看分了兩撥站的兩家吏屬,以及剩余那撥零散靠后站著的一伙兒中間派——很顯然這是朝廷的人,這不是很清晰明了嘛。
大清早,趙右庭召見州城吏官的令還沒下,這兩撥...三撥人就自發(fā)前來面見趙右庭來了,態(tài)度倒也恭敬,齊刷刷的行下官禮行得倒也標準,可這上來就一副爭先奪后的態(tài)勢是怎么回事?
州衙里的一名主簿向陸琰低聲講解著:“王、顧兩家,累世積德,祖上都是闊過的,后來子孫也都守得住當初那份家業(yè),各以詩書弓馬傳家,世代都為這西州城貢獻了大批人才,又在民眾里影響深遠,積勢已久,只兩家速來不和,相互暗中較勁已久,大人初來,可能還不太清楚,這要是這兩家合起伙兒來,咱們吶,也就是那被架起來的獸皮...”主簿說著說著突然閉嘴,因為他突然想起了身邊的這位,身上穿的可是名義上御賜的飛魚服...
陸琰瞥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笑道:“我不是緹騎,沒那么大權(quán)力,再說這又是初來乍到,聽主簿大人說些實誠話,也是主簿大人為朝廷著想?!?p> 那主簿頓時喜笑顏開,虛行一禮“大人海涵,嘿嘿,小的一主簿,哪里擔得大人您叫一聲大人呢,小的蕭嶺,以后還請大人多多照顧...”
“陸琰。”沒功夫和那主簿客套,兩撥吏屬的領(lǐng)頭人帶頭,上前與趙右庭見禮,都是些氣度沉穩(wěn),面容卻也不顯老的中年人。
此間事了,正式場面算是事畢,之后兩家領(lǐng)頭人又私下請見了趙右庭,除了各自與趙知州探個底換個手,也都各自邀請了趙右庭,去兩家舉辦的接風宴,只是都被趙右庭婉拒,兩人也不再堅持,對他們來說,大概只要趙右庭不會撇下自家去往另外一家,那就都可以接受。
之后的事情發(fā)展,閉著眼陸琰也能想得到,趙右庭在接手政務(wù)之后,恐怕要頭疼好一陣了,政令下行,都要經(jīng)由這些州城吏屬之手,而這其中脈絡(luò)龐雜,糾葛之多,光是想想陸琰就要頭皮發(fā)癢,地方上大家族之間的斗爭,以及地方大族與地方朝廷的矛盾,自古以來便是無解的難題。
是夜,趙右庭找來陸琰,又進行了一次兩人間的談話。
大體上,趙右庭與陸琰界定了以后他們?nèi)齻€錦衣衛(wèi)的權(quán)職,以及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安排,由楊平和李邯兩人倒班,日夜輪值護衛(wèi)趙右庭,而陸琰則要負責與州衙的捕頭捕快們接洽,一方面可以試著適當接手部分事宜,一方面也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甄別人選,擇機可以多發(fā)展出幾個錦衣衛(wèi)——現(xiàn)在非常時期,以小旗的權(quán)職如此做,事后大概率是不會被追究的,就算會被追究,那也要等到陸琰活著回去才行......
然后就是一些棘手的、不方便處理的事情,都需要陸琰一個人去做了,沒辦法,特殊時期特殊情況,也容不得他不做。
至于分析形勢什么的,兩人都沒有開這個口,讓趙右庭盡快掌控西州,就是他們最快的真正脫離危險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
與此同時,西州城外,一隊人馬悄然過境,為首的人身材高大,正是那日圍殺陸琰等人的賊軍頭領(lǐng),那日在三路都追回了大部分人之后,還是未曾見到趙右庭的身影,直到今日早晨,自己才得到消息說趙右庭已經(jīng)走馬西州上任來了。
只是此時他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進城,給那趙知州來一場重圍了,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可惜了,不然這個趙右庭一死,再多些時日,準備充分,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