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審問
西州城外,陸琰一騎牽三馬,以低速慢跑緩緩接近城池。
戌時已過半,城門按例早先便緊閉上了,只是陸琰本能的覺得,不能帶著這個人犯在外頭過夜。
夜色里,舉起火炬的陸琰格外突出,城樓上早先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驚起一眾軍士,此時便有數(shù)十名弓弩手控箭在弦,直指陸琰。
“城下何人?”城樓上,稍遲一些來到的城尉喊話問道。
“吾乃西州巡城御史陸琰,請開城門!”
那城尉借著陸琰手邊的火光打量陸琰,陸琰也做著同樣的事情。
與他第一次入西州不是同一處城門,城尉官自然也不是同一人。
“莫非是此前匹馬出城追賊的陸御史?”
“失竊橫刀與人犯俱在此,還有人想假扮我不成?”
那尉官回頭吩咐道,“半開城門,放陸大人進城?!币慌杂惺孔涮嵝训馈按笕?,按例,這不合規(guī)矩啊......”
尉官回頭瞥了一眼,目光如若有神,后者當即閉口不言。
“還請陸大人稍候,入夜時分,城門不便全開,還請大人海涵。”尉官朝城下喊道。
只聽第一句陸琰還要警惕三分,后面的話說出口,便讓人心安幾分了。
城門半開,陸琰御馬緩緩入城,那尉官早已下了城樓,在甬道后候著了,此時兩人才得以近距離面對面,城尉拱手道“在下西州城東門尉呂勝之,見過陸大人。”
陸琰細細打量眼前的東門尉呂勝之,五官方正,身形高壯,卻生了一對鳳目,雙眼仿佛有精光外露,與之對視都能使人憑空生出一股怯意來,這還是陸琰第一次遇到這樣極具氣勢,一眼便能感受出來與眾不同的人。
“呂大人客氣了,半夜開城門放行,是陸某要禮謝呂大人才是。”
“陸大人不畏艱險,匹馬出城緝拿竊刀賊,未得下屬助力也就罷了,若是連回頭路都要被堵在城外,豈不是說我西州城糜爛至極了?下官雖位卑職低,見識鄙陋,卻也知曉大人此行所為,忘私而以公事為先,于公于私,下官都理應為大人破此例?!?p> 陸琰頷首,孤身御馬緩緩離去。
呂勝之遠遠望著,突然就有想要立刻辭官去追隨這個新來的巡城御史的沖動。西州城為王顧兩家把持已久,是西域多年的中立派,無論是早年張靖與張定不合分派,還是后來張義秦與張義元兩人暗中角力,自然都不會放過西州城這樣重要的地方,但凡有些眼力勁的,都能想到這西州城里絕對不像表面上那樣清凈,王顧兩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犬牙交錯,豈不正如張義元張義秦兩人暗中對峙?
這個叫陸琰的巡城御史,一人便敢出城追捕賊犯,是身具勇武膽氣,一天之內帶回被竊橫刀,是有觀事斷勢之智,聽聞新任知州趙右庭上任之時,隨行僅僅三人護衛(wèi),便是以此人為首,其中蹊蹺不能訴諸于口的事情更多,更讓呂勝之確信,陸琰很有可能成為肅清西州的那個人。
將人犯帶回府衙,值夜的衙役給陸琰開了門,沒敢多問,只請示是否要通知其他人以及是否要為他準備飯菜,得到的回答都是否,衙役自然不再多言。
說實在的,就算身邊有人使喚,陸琰也未必信得過,終究還是要自己親力親為的。
沒把綁回來的羌人送到監(jiān)牢,因為信不過獄卒,索性在平日里辦公的房屋里審問,也省去一些麻煩。
黑暗之中,一點微弱火光,勉強照亮兩人臉孔,窗外風聲呼嘯,似鬼哭。才經(jīng)歷過同伴被殺,自己背叛,被捕等一系列復雜情形的羌人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身體止不住的有些顫栗。
陸琰笑了笑,那羌人看在眼里,如見惡鬼,身體本能的往后靠,陸琰此時正好又將身姿往前調整了一下,往后靠的動作又未給他帶來實際的拉大距離差,于是一股絕望與恐懼的感受占據(jù)了他全部的心理。
“別怕,從我答應了不殺你開始,你的小命就已經(jīng)保住了,我沒有食言的習慣。”
那羌人眼中懼意更盛,這位名叫陸琰的官差正是因為一直是這幅輕松淡然的模樣,才讓他格外恐懼害怕,從他誘導自己背叛頭領的時候,那種自信的樣子,到自己鬼使神差捅出那一刀,之后的慢慢回味,才越發(fā)讓他感到,這個陸琰,莫非就是惡鬼?
“說吧,為何竊刀?”
羌人緩了一陣,才低聲答道:“為了錢,頭領說干這一票能掙大錢...”
“你們頭領怎么想起來來偷刀的?”
“吐蕃人,吐蕃人叫我們來的,說帶回一把刀,給四十兩銀?!?p> 陸琰看了看被自己放在一邊的橫刀,道:“一千兩,五條人命沒了,值嗎?”
那羌人慘然一笑,比哭還難看,“要是被抓去做奴隸,我連四十兩都不值......”
奴隸?
“你們本就生在吐蕃境內?”
那人頹然點頭。
“吳遜的鐵匠鋪藏刀秘箱位置,你們如何得知?”
那羌人稍許沉默,才說道:“我們提前踩好點,早先便窺得藏刀處。”
不對,這句未必是實話,遲疑是在找理由。陸琰心里暗自留意,表面如常,繼續(xù)問道:“你們知道這是殺頭的勾當嗎?”
羌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不是大齊朝廷治下的羌民,不為吐蕃人效力,那就只能等著被抓走做奴隸,不如來搏個富貴...”
真就一千兩白銀就是富貴了...
“你們如何過得東城門盤查?”
“我們早先便觀察過,城門守衛(wèi)三日一換,其中就有一撥人,專門向來往客商收取‘過路費’,后來找人一打聽,原來在他們輪值的日子里,交錢就能過,所以我們是算好了日子動的手。”
還有這種事?東門,不是那呂勝之的手下嗎?陸琰本能的就想到那高壯漢子,接著又想到這次自己一個人出城,甚至沒有人跟上自己來追查的,便也對這種現(xiàn)象理解一二了,想來那呂勝之也是類似境況,好一些,卻也沒有本質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