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久別重逢

　　顧非命被關(guān)進(jìn)一間暗室里，除了一個窄小的天窗，他抬起頭望著天際的那一抹紫藍(lán)色的霞光，般若之境，君若虛還是為南都城的人做出了他的決定。

　　只是“般若之境”的能力，能困住的，只有那些修行尚淺，或是尚未適應(yīng)新的身體的人，像“明月容”，奪舍十二載是困不住的。皇宮中人的性命，還得寄望封七祭來守護(hù)。

　　周圍都是鐵鑄的門墻，哪怕他耳力超群，一點(diǎn)兒聲音也聽不到。

　　他手腳皆被鐵鏈鎖著。躺在那發(fā)了霉的草席上，望著外面的星星，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其實(shí)在遇見花語凝之前，他每天過的都是這種日子。

　　涅槃重生后的鳳凰，早已不需食五谷。他被關(guān)在落霞山谷的風(fēng)月陵的那幾百年，連星星都看不到，寂寞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這么相比之下，這牢房倒也還不錯。

　　又想到花語凝，他的心沉了下來，從百年前花語凝叫他那聲“爹”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將她視如己出，花語凝是他最信任的人。

　　鐵制的牢房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外面自然也聽不見里面的聲音。是以，花語凝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察覺。她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打開鐵門，來到顧非命面前。

　　風(fēng)，將山茶花的花瓣吹入牢房，牢中充盈著一股格格不入的花香。

　　花語凝小的時候，他就常跟她說，有一種花，長在南疆荒蠻惡土之地，一年四季，只開花，不落葉。這做人吶，就要像山茶花一樣，再惡劣的環(huán)境，也要護(hù)住自己的枝葉，靜待花開的那一天。

　　他說，等有一天，瑤琳鳳來族真正安穩(wěn)了，他就帶她去南疆看山茶花。

　　只是那一天還沒到來，當(dāng)初那個稚嫩的小姑娘，卻已然長大了。

　　“花語凝。”

　　顧非命也不知他念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若說蘇舟忤逆他他會很氣憤，那么花語凝的出現(xiàn)，他沒有很氣憤，那應(yīng)該是一種絕望。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后悔過，他后悔他二十年前為什么要離開。他從沒有想過，他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竟會反過來算計(jì)他。

　　“我在?！被ㄕZ凝輕輕答了一句。

　　顧非命抬起頭，凝視他這二十年未見的女兒。

　　花語凝身著紫紗衣，頭戴花冠，耳墜瑪瑙，紅唇皓齒，眼眸中好似裝有碧波萬頃，垂于腰間的墨發(fā)襯著她雪白的肌膚，她確然是個絕色美人。

　　“你——是花語凝？”顧非命認(rèn)真地打量著他，他不敢相信，他記憶中的花語凝，已全然變了模樣。

　　花語凝從進(jìn)來至今，始終沒有正眼瞧過顧非命一眼，她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跪下：“拜見父親?！?p>　　“父親？原來你還當(dāng)我是你父親啊?！鳖櫡敲猿暗?。

　　這些年其實(shí)他聽過很多傳言，瑤琳鳳來族大有西進(jìn)之勢，屢屢在東海沿岸生事?？伤紱]有信，他在花語凝很小的時候便教導(dǎo)她，該以和為貴，該如何做個仁義的好君王。

　　花語凝：“他們都說，有朝一日，要迎回父親，取代我……”

　　“其實(shí)我是不信的?！被ㄕZ凝又道：“只要爹爹不阻了我的路，安安靜靜待在這兒，我自會保爹爹無恙?！?p>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無論地界與南都城最終這一場仗誰輸誰贏，花語凝都會奪取南都城。而她似乎對這天際的異象絲毫都不感到詫異，她一早便知道君若虛會使出“般若之境”。

　　花語凝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頭望著那極美的天空：“夢神殿下的般若之境，確然是厲害，可筑起此境，七日之后，他就會陷入靈力的枯竭期，無力再戰(zhàn)。屆時……南都城，便是我瑤琳的囊中之物?！?p>　　顧非命：“你早知道君若虛會大開般若之境……”

　　花語凝：“當(dāng)然，昨夜他闖了將軍府，我們還交過手，怎么，他沒告訴您嗎？”

　　顧非命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的，君若虛什么都沒說。

　　他忽然明白過來君若虛為什么要突然告訴他十二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君若虛確然是給予了他最大的信任，但不是絕對的，就像他也會試探君若虛一樣。

　　他抬起頭看向那片天空，但君若虛明知道花語凝在南都城的情況下，還是開了般若之境。他在無可奈何之際，還是選擇了信任他。

　　那就意味著，接下來他不僅要收拾“剖心奪舍”的爛攤子，還有眼前的花語凝。

　　顧非命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他始終難以相信這是他認(rèn)識的花語凝：“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其實(shí)戰(zhàn)爭對于通靈道的遺神而言，原本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兒。隱居于海外的通靈道各國之間，也會為了資源發(fā)生爭搶。但千不該萬不該，花語凝不該西渡來到大陸，更不該打南域的主意。

　　一旦瑤琳入侵南域，這便不是通靈道之間的內(nèi)戰(zhàn)，而是通靈道與人間道的較量。這樣的戰(zhàn)爭會打亂人界如今的格局，也會使三界六道現(xiàn)有的秩序崩壞，到時候后果不堪設(shè)想。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說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花語凝帶著哭腔忽然吼道：“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拋下我一個人！你知道我這二十年是怎么過的嗎？我也想要和平，我也熱愛和平，可是我沒有辦法啊爹……如果我沒有戰(zhàn)功，如果我不能做得比瑤琳歷任國君都好，我就會被趕出瑤琳！因?yàn)槲沂裁炊紱]了，我是我娘的私生女，我沒有爹娘，我也沒了后凰爹爹的庇護(hù)，我只有我自己！”

　　顧非命低下頭，他滿心內(nèi)疚，他真的以為花語凝做得很好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谀莻€位置上不需要他，畢竟這二十年來她一次都沒有向他求助過，一次都沒有。

　　顧非命：“對不起……”

　　花語凝昂起頭，使勁兒不讓眼淚掉下來：“都不重要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爹若是想幫我，就請?jiān)诖说卮?，哪兒也不要去?！?p>　　顧非命這才察覺到，自己身上所負(fù)的鐵鏈，像是他昔日在瑤琳特制用來克制鳳來族人功體的，想不到給自己挖了這么大一坑，反倒把自己坑害了進(jìn)去。

　　但他并沒有強(qiáng)行掙開，他始終相信花語凝不會害他。相反，他覺得花語凝將他留在這兒是在保護(hù)他。

　　他得等一個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