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上空漂浮的黑影,使原本如夢如幻的天空也失了光彩。
這些來自地界的靈魂,他們原本也是人類,為了延續(xù)自己的生命,而奪取別人的軀體。這是地界輪回道的生存法則。
而失去了軀體的靈魂,便需要通過別人剖心奪舍來幫忙自己找到新的肉身。
君若虛以結(jié)界罩住南都城,這些來自地界的靈魂也就跑不出去,也無法送回地界。
南無昭隱忽然來到顧非命身旁,說:“你真不去借罪刀那落迦?”
“我不想欠殺生道的人情?!鳖櫡敲鼰o奈地說:“我也不忍心,再讓她陷入危險?!?p> 南無昭隱:“所以?”
“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吧。”顧非命小笑一下:“都說靈魂是不死不滅的,但其實要滅一個人的靈魂,有很多種法子?!?p> 南無昭隱站在原地,目送著顧非命的背影離開。
終年積雪的長楓山巔,凜冬未至,在這個深秋,冰雪卻漸漸被融化,匯聚成湍急的山泉。
顧非命的腳下,原本該被冰雪所覆蓋的地方,已成了一片綠油油的草甸。
他張開雙臂,一對金色的翅膀由他的背部展開。
他手心的兩團火苗由弱變強,很快覆蓋過他的手掌,又燃至手臂,進而覆蓋全身。
這是他第八次使用這一招,他每次都會想,這或許是最后一次了吧?但下一次總是來得這么快。
他的發(fā)絲化作羽毛,手退化成利爪,那團火焰中漸漸也不見了人形,而是一只足有竹屋大的“巨鳥”。
一聲長嘯,后凰展翅凌空,第八次涅槃,涅槃之火燒得它的羽毛由金色轉(zhuǎn)赤紅色?;璋档淖纤{色天空,流轉(zhuǎn)不息的星辰萬象,都在那一刻失色。
寂靜中的南都城,再一次有了“白晝”,一時間亮了起來。在那片連續(xù)七日的飛雪,天空中降下金色的羽毛,落在每一個角落,每一條街道。
那些金色的羽毛觸及那些彷徨于南都城中的黑影,燃起熊熊烈焰。那傳說中能燃燒靈魂的火焰,將南都城中殘留的罪惡,徹底送入虛無。
紀了情被那一聲鳥叫聲驚醒,跌跌撞撞地從禪院中跑出來。
她眺抬頭去看頭頂那片紫藍色的天空中,長楓山的飛鳥都在睡夢中被驚醒了過來。紛紛朝山下云集,而遠處南都城低空中徘徊大大小小數(shù)之不盡的許多她根本說不出名字的鳥兒。
而南都城的大街小巷房屋上,多多少少都被烈焰點燃。
“火燒南都城……”她想起此前顧非命所說的話,恍然大悟。鳳凰涅槃,百鳥來朝,顧非命用涅槃之火點燃了那些地界罪惡者的靈魂。
她一想到顧非命催促著她不要管閑事,要么確然是無事發(fā)生,要么就是發(fā)生了大事。想到這兒,她急急忙忙往山下跑去。
此時,在將軍府的院落中,花語凝神情凝重地注視著這漫天金羽。她五味陳雜,能死在涅槃之火中,是鳳凰遺脈每一個族人的榮耀,可偏偏她不是一胎雙生,她偏偏是一直無法涅槃的冰鳳凰。
但比起憤恨,她每一次看見后凰涅槃,更多的是悲哀。只有她知道,他離生命的盡頭又近了一步。
她不知不覺中,眼淚已經(jīng)從臉頰上掉了下來,變成了冰渣子滾落在地。
她走出將軍府的大門,站在遍地白雪的街道上,眺望著屋頂上的火焰,以及那只盤旋在南都城上空的“大鳥”。
她展開雙臂,直起身子,默然跪下,靜靜地朝遠方叩首跪拜。
這時紀了情匆匆趕來,她從花語凝身旁走過。
般若之境中清醒的人?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停住腳步又倒退回來打量著花語凝。
花語凝身上穿戴多是羽毛為飾,繡的也是鳥族圖案,如此盛裝,花語凝的身份紀了情也大致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的神經(jīng)一下子緊繃起來,她按住手中的刀,隨時準備出手。
花語凝卻并沒有將她放在眼里,她在虔誠的禱告。涅槃中的鳳凰,對于每一個鳥族,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良久,南都城的天空再度變暗,回歸夢境中的異色??罩胁辉儆薪鹕挠鹈?,屋頂上的火焰也隨風散落成金色的沙子散落在南都城內(nèi)。
沒有一棟房屋受到損毀,也沒有一條街道留下被燒焦的痕跡,除了那風中金色的沙子,以及天際徘徊的鳥群,這一切好像就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紀了情伸出手,金色的沙子從她指縫中流出,她隱約中似乎能察覺到顧非命的氣息。
花語凝緩緩起身:“你就是來殺我的人?”她冷笑道。
她早知會有人來殺他,這是當前南域要破局最簡單最快的方法之一,但她沒想到,來的人是這么一個初出茅廬的后輩。
“我……”紀了情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按住刀,始終沒有松懈,卻也沒有決定是否要在這時候出手。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花語凝卻沒有動手的意思,她走上前抬起紀了情手中的那把刀。
罪刀那落迦,斬靈之刀,她自然是認得的。她也是知曉紅鳶最后一定會站在君若虛那邊,才帶人潛藏于將軍府中,圖謀后續(xù)的大事。
只是她沒想到,罪刀那落迦,并沒有斬去輪回道的那些惡靈,最后竟是后凰用涅槃之火燒了個干凈。
她目露兇光,掌中已凝結(jié)法力,正要出手之際——
顧非命從身后拉了紀了情一把,將她拽至身后。
顧非命臉色并不好,較之往日蒼白了許多,就好似大病了一場:“別傷害她?!?p> 花語凝與顧非命對視良久,她平息了怒火,道:“我猜到了君若虛會開般若之境,可我沒猜到你會用涅槃之招。為什么?明明她手中的那把刀就可以……”
她打從一開始就是害怕顧非命會直接用涅槃之火,和十二年前一樣點了南都城,她才想將顧非命鎖在牢中。
后來她又查到原來星辰司內(nèi)的奸細竟是步邪,她又慫恿步邪去刺殺顧非命。顧非命明事理,不是那種會義無反顧犧牲自己的人,一旦南都城有人背叛他,他說什么也不會為南都城犧牲的,可是為什么……
“因為步邪想殺我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鳖櫡敲浪谙胧裁?,也清楚她的計劃:“他不是為私欲想殺我,而是為情義。我尊重他,但是他殺不了我,是他沒有本事,而他自己造的孽,也該他自己還。這就是因果?!?p> 顧非命:“我今生沒受過什么人恩惠,也沒欠過什么人,這一次,我也不想欠殺生道什么,這也不關(guān)她的事?!?p> 紀了情見顧非命回頭看著自己,這才意識到他在說自己,是自己懷中之刀惹來的禍。
顧非命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轉(zhuǎn)過身,牽起紀了情冰涼的手:“走,我們回家?!边@句話無疑是在花語凝心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她一直以為,顧非命只會同她一個人說這句話。如今看來,這二十年的變化,倒是她成了這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