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過,細碎的雨絲便落下來,整個城里雨霧迷蒙,花燈尚且亮著,游人大多盡興,回了家去。
正因為人少,那個隱在陰影中的身影才茍延殘喘至現(xiàn)在也無人發(fā)現(xiàn)。
石板上都是血跡,干了的血跡有些發(fā)黑,又因為主人全身的筋攣抽動,身上不停滲出血來,破爛的衣服都被血跡浸染了,一時竟看不出傷口在哪。
他整張臉都皺的變形,嘴巴大張著嘶喘,卻無力發(fā)聲,他實在太痛了。像是身體被石磨壓著,被一次又一次地碾壓,骨頭碾得稀碎,血肉磨得稀爛。他覺得自己死了,但是腦子一直清醒著,不斷重復這樣的生不如死。
除妖師的咒印還附在他心口上,蟲咬般一點一點往心臟滲透。
不,他還不能死,仇人就在眼前,他要手刃仇人為芝娘報仇!
報仇!
報仇!
強烈的恨意吞噬著他的意識,全身血液的流失讓他如墜冰窖,此時,一道縹緲的聲音自他耳邊呢喃,虛空中黑霧突然出現(xiàn)將垂死掙扎的人包裹其中,瞬息間不見蹤影。
“……你聞到了嗎……多么美味的氣息啊,兄長……”
客棧某個背街的房間內,桌上擺著的八卦盤指針突然瘋了般轉動,正在照顧老頭的青年除妖師云隱連忙查看,還未細看,指針便停了,似乎剛剛的一切是幻覺。
云隱揉揉鼻梁,拿起指針驟停的八卦盤走向窗邊,一雙眼睛在黑夜中染上瑩瑩光澤,夜色中,他能看到兩團巨大的妖氣,一團平和緊縮在一個小范圍內,一團則呈張牙舞爪之勢直逼天際。忽然,他發(fā)現(xiàn)一團小小泛著金光的妖氣在城中快速移動,直指另一團妖氣所在。
云隱關上窗戶,拿起桌上的劍,看了一眼昏睡的師父,出門了。
云隱一出門,昏睡的老人忽然睜眼,體內突如其來的痛苦讓他臉上所有的褶子都皺在一起,隨后哇的一聲吐出血來,昏死過去。
朦朧月色中,葉舒一路朝醉花坊快速行進,很快便見到燈火通明的大門口。她隱匿在黑暗中,如幽魅般潛入醉花坊。深夜的醉花坊除了前廳絲竹歌舞,還有房內各種不和諧的聲音,葉舒未做停留直接往清風閣去。
出發(fā)前葉舒與陶梓分享了醉花坊的記憶,對于坊內布局一清二楚,葉舒在余婉出事后就懷疑最防滑的蓮酒有問題,即使她白日的花神表演有多受人追捧,何況那半吊子除妖師也感覺到花神廟里巨大的妖氣,那余婉的去向基本可以鎖定范圍了。
與前院的花天酒地燈火通明不同,清風閣空無一人,月色下的清風閣隱隱散著嗜血紅光,像只巨獸盤踞在此。葉舒身為妖物,自然能感受到清風閣散發(fā)的不尋常的氣息,這下葉舒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葉舒踏進清風閣還未來得及探查,無數惡意從四面八方襲來,葉舒下意識揮手擋開,兩股妖氣碰撞,原本黑燈瞎火的清風閣頓時亮了起來,放眼望去所有的景色蒙著紅色的霧氣,伴隨著不容忽視的血腥氣,而窗外的景色也扭曲不堪,葉舒明白,她被這里的主人發(fā)現(xiàn)了。
“想不到放出去的魚餌竟又釣了你這條大魚來,奴真是歡喜不已?!?p> 清風閣四面八方都是這女人的聲音,葉舒一時分辨不清聲音從何處來,但從這句話得知,陶梓早就被這里的妖物發(fā)現(xiàn),只是礙于其他原因沒有放出結界將她困住,至于又釣了一條大魚,難道這妖物放出的餌不止一個?葉舒默了一下,合著她是趕著前來送菜的?
葉舒搖頭,雖然陶梓沒在,口頭上還是得牽她出來溜溜:“那你真是可惜了,之前那一個十分養(yǎng)腦子,俗話說以形補形,你錯過了我真替你不值?!?p> “哼,死到臨頭也就逞逞口舌之快,奴不怪你,”聲音笑起來,“身有功德又怎樣,照樣為奴所用?!?p> “你可真是臉大,也不怕話說滿了丟臉?!比~舒手中化出一節(jié)漆黑的樹藤鞭子,抽散了彌漫在身周的血霧,她揮舞藤鞭一路向前。雖然身在結界,清風閣的布局依舊沒變,葉舒很快找到樓梯上去,血霧根本無法近她身。
“余婉是不是在你這里。”
“送她到該去的地方了?!?p> 葉舒明白了七七八八,想來余婉和陶梓都被這妖物當成了魚餌,余婉和陶梓,陶梓和她。陶梓之前就提過這城中有其他妖物,只是她一向不愛管閑事,只想過自己的生活。
陶梓沒說錯,她確實惹了麻煩。
所以,她只好解決麻煩。
清風閣在陶梓記憶中只有三層,蓮酒作為主人住在二層,高層是用來接待重要客人的。然而葉舒一路卻走了四次樓梯都不曾見到蓮酒的臥房,所有的裝潢和房間都是一個樣,葉舒便知這結界是個障眼法,找不到陣眼破除,葉舒只能無休止在這一層亂晃。
葉舒收回藤鞭,閉上眼靜立在原地,原本散開的血霧很快聚攏,葉舒整個人都染上妖異血色,然后,她動了。
云隱循著妖氣來到醉花坊,從未進過青樓的他一進門就受到姑娘們的熱情招呼,實在是他的皮相生得比一般人好,人都愛追求美好的事物,女人也不例外。
云隱被姑娘們身上的脂粉味熏了個暈頭轉向,還未作反應,他就被迎上來的老鴇安排個明明白白。兩個姑娘熱情地將暈暈乎乎的人連拉帶推進了房間,接連被灌了兩三杯酒,云隱的腦袋更漲了。他甩了甩腦袋試圖清醒,眼睛瞥見窗外黑暗中的建筑,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過來,起身丟下倆敬酒姑娘就跳下窗戶,兩個姑娘是新晉調教出來的,哪見過這般情景,很快就跑出門大叫客人賴賬跑了,老鴇一聽這還得了,趕緊糾集龜公打手浩浩蕩蕩追人去了。
云隱并不知道前院發(fā)生的事,他一心往那建筑而去,此時月亮隱在云層中,盡隱隱散發(fā)了紅光,充滿不詳,身上的八卦盤也在靠近建筑時不斷旋轉,隨后指針直指建那棟三層閣樓。云隱眉頭緊皺,這妖氣中的血腥氣異常濃郁,不知這妖物害了多少人,更令他不解的是,詭譎妖氛中竟有大量功德金光,只是被妖氣侵蝕得十分暗淡,他心下警惕,握在手中的劍又緊了緊。
妖怪和除妖師天生的死對頭,兩者相遇必是斗得你死我活。云隱初出茅廬,于降妖除魔一事并未有太多經驗,說不緊張是假,只是來了此處還沒摸到妖怪底細,總有些不安。思來想去,他還是進了這妖氛詭異的閣樓。
還在尋找陣眼的葉舒自然不知外面的事,她再次推開一個房門感知房內陳設,發(fā)現(xiàn)與之前查看的兩間房別無二致,這倒有些出乎她的預料,隨后她又退出房間,挨個查看了剩下的三間房,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根本看不出區(qū)別。
葉舒在走廊上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十趟,最后她停下來,思考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血霧不依不饒彌漫在周圍,她面對這排一模一樣的房門,希冀能看出點什么,詭異的寂靜中,一道利刃破風聲從身后襲來,葉舒一個轉身雙手運轉妖力將利刃打開。血霧不知何時變得濃郁,葉舒竟無法看清襲擊人的模樣,那一道被血霧裹挾的身影在她躲開利劍后,又攜紛繁劍氣攻向她。
難道是妖物的同伙?
葉舒急忙揚起藤鞭就地一擊,地面當即碎裂,突出無數地刺擋住來勢洶洶的劍氣,兩者發(fā)生激烈碰撞,強烈的氣流讓緊閉的房門轟然倒塌,就連血霧也被沖散不少。對方悶哼一聲,似乎也被氣浪沖擊了,葉舒趁此機會瞬移到來人面前,藤鞭頓時纏繞住那人脖頸,欲將其勒死。
叮當——
是硬物砸落在地的聲音。
葉舒猛然睜眼,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挾持的人是之前在花神廟遇上的半吊子除妖師!
“……”
長劍就倒在葉舒兩米遠的距離,云隱雙手巴拉愈發(fā)收緊的鞭子,試圖得到一口喘息,因為窒息,他臉色漲紅發(fā)紫,雙眼都有些翻白了。
應該沒那么容易就死吧?
葉舒趕緊松開藤鞭。
暗中看戲以為這倆會打個百十回合拼個你死我活的妖物:“……”這除妖師是來砸自己招牌的吧?
葉舒試了他的鼻息,還好,在呼吸,就是弱了點,死不了。
她將昏過去的除妖師放倒在地,覺得他扣得死緊的衣領十分影響呼吸,趕緊動手給人解開,然后就發(fā)現(xiàn)那人白皙的脖頸上都是青紅的勒痕——
原來她力氣這么大,怪不好意思的。
身為一株好妖,葉舒自然不能放著這半吊子除妖師留在妖怪口中,反正她暫時找不到陣眼,干脆留下來等他蘇醒。除妖師本來就是妖怪克星,萬一這人能用他除妖師獨有的經驗誤打誤撞找到陣眼呢?
事實證明,葉舒想多了,他用的不是除妖師獨有的經驗,而是自身獨有的天賦。
結界內不辨天日,葉舒也不知道在原地等了多久,終于等到除妖師揉著脖子艱難坐起身。
葉舒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看著他:“醒了,感覺如何?”
云隱聽到聲音頓時戒備,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劍安穩(wěn)躺在那人腳下:“……”
“不用緊張,我叫葉舒,是只好……個好人,而且我們見過,”葉舒操控著藤鞭將劍送到除妖師身邊,“這里的妖我暫時還沒摸透底細,你學藝不精,我勸你趕緊找出口出去……”
云隱發(fā)現(xiàn)他們確實是見過,戒心算是送了一點。他拿起長劍起身,忽然感覺胸口有些涼,低頭一看,衣領不知為何被扒開了,他艱難抬眼,神色復雜地看著葉舒:“?”
“咳,”葉舒移開眼,認真道,“你差點窒息而亡,我只是幫你把衣領解開讓你呼吸順暢些,而且我也不能放你一個半吊子留在這里?!?p> 云隱整理好衣領,面無表情地說:“謝謝,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差點被勒死。”
“……”請看破不說破,謝謝。
葉舒見云隱要走,趕緊叫住他:“半吊子你去哪?這里有結界,得找到陣眼才能破,不然就只能在這一層打轉?!?p> 結界?云隱站住腳,環(huán)顧四周,在他的視野中,確實能看到籠罩在四周的血色薄壁,而且窗外的一切都是扭曲的不辨形狀的色塊,十分詭異。他想了想,問葉舒:“陣眼破了我們就能離開這里了?”
葉舒看向外頭,如實說:“倒也不是,陣眼只能破除這一層的結界,要想離開清風閣,得找到這里的主人?!?p> 云隱問:“誰?”
葉舒回答;“蓮酒,醉花坊的花魁?!?p> “不可能,”云隱搖頭,“我在來的路上經過花神廟,正好看見蓮酒被善信帶進廟里?!?p> 就是說現(xiàn)在在清風閣的并不是蓮酒。
葉舒皺眉:“難道蓮酒不是妖怪?還是說蓮酒只是妖怪的一個傀儡?”
“把妖怪找到就知道是誰了,”云隱拔出長劍,對準面前這些暗淡金光指示出來的結界縫隙,“過來,我找到陣眼了。”
亥初
突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