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靠近
“你校服上……那句德文什么意思？可以說嗎？”她對于可以一個一個知道當初的那些好奇，感到無比快樂。
李行沒太想到她會問這個：“你還知道是德文？”
其實那是她深夜在瀏覽器里，一種語言一種語言逐個看下來的。
黑色的碳素筆寫在衣料上，墨水會有些氤，辨認時很困難。
“是什么？”唐蘇追問。
“willfürimmerbeiDirsein?！?p> 美妙的小舌顫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他解釋道：“我想永遠陪伴你?！?p> ……
唐蘇沒想過是一句如此溫柔的話，也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外婆。
他現(xiàn)在好像一無所有，又仿佛什么都擁有。
他心里有外婆給的愛，也有外婆教給他的愛，雖然他并不常拿來使用……
刺也好，鎧甲也好，都為了藏起軟肋。唐蘇想，這種感受是否同她一樣，不愿承認自己是有些可悲的。
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活著，有各種各樣的悲傷，不盡相同，而有些人已經(jīng)于悲傷里習慣，便不悲傷了。
夜里的風很溫柔，窗頭敞開的細縫不足以割傷它，它靈巧地轉身鉆進來，有雙翅膀，也不必夾著尾巴。
……
好學生逃晚自習的下場總是要小題大作一番，仿佛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滿眼的不可思議。
唐斌第二日傍晚坐在客廳，九點半晚自習下課回來，父親讓她坐下。
“這一陣爸爸確實沒怎么好好管你，一直覺得你是個省心孩子，前幾天還跟你宋姨夸你，不過幾日，你就打我的臉！”
唐蘇一直沉默，滿目淡然。
“高二得緊張起來了，不愿意上晚自習的話，我去跟你們班主任申請，以后這個時間讓你去補課?！?p> 她無意識地拿腳蹭著沙發(fā)腿，低著頭：“爸爸……”
唐蘇細細地喘氣：“為什么……不告訴我？”
唐斌愣了愣。
他最近正好想找個時間同她談談這件事。
“不是不告訴你，是你宋姨怕你知道了難過?！?p> 唐蘇笑出了聲，她瞪大眼睛：“我為什么會難過？”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支支吾吾了半晌：“小孩子……不都是……怕別人分走寵愛嗎?！?p> 唐斌實在不會與孩子溝通，只曉得套舊式教育方法，他們小時候，能吃飽飯就是最幸福的了，家里哥姐兒七八個，哪像現(xiàn)在孩子獨一個，心理那么脆弱。
要他說，懷個孩子沒什么好瞞的，可玉潔偏要等到三四個月胎穩(wěn)了再說。
“爸爸……我不會難過的，因為……”
唐蘇搖了搖頭，低語道：“這與我本來沒什么相干的?！?p> 這叫什么話??？
唐斌聲音陡然提高：“他不是你弟弟妹妹??！??？怎么沒關系？！等他上幼兒園了，你都上班了??！”
“到時候我們有個病有個災兒的！你還得養(yǎng)他呢！”唐斌氣的想掀桌子！心里不知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怎么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唐蘇不再說話，心里如陰霾的海上翻起巨浪。她覺得，自己或許并不善良，甚至有些自私。
她從未真心歡迎那個孩子來到世上，但不代表會因此悲傷，她只是在歡喜和難過中選擇平衡，是不悲不喜，是不關己事。
她不能裝作歡迎，裝作興高采烈，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將她劃為局外人。
當大局已定，再給她發(fā)送請?zhí)?，邀請她加入大家庭?p> 唐蘇想，自己實在沒有這份胸襟。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圣人。
……
唐斌走了。
她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看到了一個圓滿，幸福的結局，在那個溫馨的畫面中，她沒有見到屬于自己的結尾。
唐蘇很想快些長大，長大意味著可以自己做決定，即便決定的后果要由自己承擔，她也認為，那將會是一個很棒的體驗。
……
十年前，陳挽萍在一個清晨離開了。
那時，唐斌早已跟她離了婚，兩個人顧及著孩子住在一起半年多。離婚時，陳挽萍沒有與唐斌爭孩子的撫養(yǎng)權。
一個離異的單身女人帶著孩子，在這個吃人的社會里，她活不了。
陳挽萍很漂亮。
即便是上了年紀的她，眼里也沒有太多歲月風霜的痕跡。
她覺得這一生，不該是這樣……
中年失去感情支撐的婚姻很難維系，像煮沸的開水，一直在滾著……
滾著滾著便開始蒸發(fā)，最后索然無味。
那時的唐蘇只有八歲，很小，但已很懂事。陳挽萍離開的那個早上，是個大晴天。
并不像電視劇里，當發(fā)生某些不好的事情時，天總是深沉，陰霾的……
一切都很好，陳挽萍穿著件碎花雪紡長裙，垂著黑發(fā)……
透徹的陽光下，她走了。
走的干干凈凈，連撮發(fā)絲都沒留下。
那是她幼時為數(shù)不多里，關于母親的最后記憶。
……
按理來說，入秋后的溫度本不該這么高，今日不知怎么了，太陽甚至比平時還要大一圈。
體育課上，眾人圍著操場跑了兩圈下來，身上早已汗津津，有人把外套脫下系在腰間，迎面吹來陣微風，也掃去些燥熱。
下課后，往回走，唐蘇怕熱，去小賣部買了兩瓶水，轉頭見于樂樂已經(jīng)站那咕咚咕咚喝上了。
回教室的路上，李行搭著件校服路過，腿長，邁的步子大。
唐蘇捏著剩下的那瓶水塞給他。
“特意給我買的？”
他單手擰開瓶蓋猛灌了兩口，熱的冒汗，喝的有些急。
說話間，有人朝這邊走來。
吳威帶著殷芷，他回頭瞧了一眼。
“剛去你們班級，沒找著你?！币筌瓶粗钚信赃呎局鴤€姑娘，看起來明顯跟他不是一路人：“這姑娘，你朋友?。俊?p> 吳威順著話瞧過去，雖然那事已經(jīng)弄明白了，可他還是對這個女的沒什么好感，可能一開始就帶著厭惡見面的，又或許是因為……
淡淡的神情在吳威看來，像極了好學生嫌惡壞學生的模樣，仿佛自己地位高高在上，從心底對他們這種人嗤之以鼻，像在瞧角落里的垃圾……
無論是什么，都改變不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
李行沒回答，只將手里的水瓶塞到唐蘇懷里，讓她走。
唐蘇沒動彈，仿佛此刻轉身離開就代表著對他的懼怕。那夜，的確是個糟糕的回憶，但她不怕，從始至終沒怕過……
又或許是心底那不服氣，倔強的情緒，她沒動，一步都沒動。
探究的目光落在唐蘇身上，殷芷笑的眉眼彎彎：“阿行的朋友嗎？”
“第一次見他有女性朋友哎，我叫殷芷，你叫什么？”
一只瑩白的手伸過來拉住了她。
“我叫唐蘇?！?p> “唐蘇……”兩個字在嘴邊把玩一下，隨即點點頭：“名字很好聽?！?p> “明晚我生日趴，你和阿行一起來玩嗎？”
余光里觀察著旁邊人的反應。
兩人皆未出聲。
殷芷嘴角笑意發(fā)淡：“按年齡，你們都比我小，怎么？不愛帶我玩?。俊?p> 一句話將自己置于弱勢，加上頗有些委屈的語調(diào)，讓人實在不忍拒絕。
吳威上前，湊到李行耳邊：“她生日，今天特地來找你，一個女孩，你別折她面子。”
他得找機會問清楚，這女的到底跟他什么關系，別兩人真有點什么，到頭來讓他把殷芷給玩了……
李行臉上的酒坑若隱若現(xiàn)：“我沒問題，但是她，我做不了主?！?p> 殷芷轉頭央求道：“來嘛，可好玩了，不會去酒吧，ktv之類的地方，趴就在我家開?！?p> “奧！對了！你知道嗎，阿行的“誰是臥底”玩的可好了！”手指仿佛下意識般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袖。
“就玩一會兒，夜深了不敢走的話，叫人送你！”
……
這邊，唐蘇動動手指，有些僵硬，周圍人來人往的人流走過，馬上要上課了。
她無奈點頭。
“那好！手機號給我吧，一會給你們發(fā)時間，地址?！?p> ……
唐蘇到家后，放下書包，去浴室沖了澡，蓬頭下，熱水順著頭頂緩緩流下，熱汽騰騰，蒸紅了臉頰，恍惚間回憶起那個吻，又想起自己好像從未問過他與那個女生的關系。
熱水滑過顫動的眼皮。
不由得笑自己。
問什么？以什么身份問？問了他又會回答嗎？
初心已改，奢求更多……
那個女孩柔軟的語氣，像極了他最親昵的人。
入夜后，有人給她發(fā)來信息：小美女！記得明晚八點打扮的漂亮點，最好穿條裙子哈！生日趴的主題是“赤色焰火”！對了！千萬別帶禮物！人來了就行！期待你的到來哦！——殷芷。
唐蘇從未參加過這類“主題轟趴”
上網(wǎng)搜了搜，大意就是：穿著呢，要符合主題意境，像是“古裝趴”就要身穿古服，“卡通人物趴”就要打扮成卡通人物之類的。
唐蘇有些睡不著，習慣性地翻開日記本，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許久沒有記過日記了。
當初日記中的小秘密，如今也已經(jīng)攤開在陽光底下，頓了頓，隨筆寫了些什么打發(f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