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勿逃
“你知道了？！”
“我看見了。”
強(qiáng)子內(nèi)心翻涌，不知道說什么。
“告訴我好嗎。”
“你就當(dāng)沒看見吧！”他握著電話跑去盥洗室，開了水聲掩蓋。他感覺到了女人聲調(diào)中的卑微和乞求。
他又說：“減刑了，兩年半，我只能告訴你這些，這些年你但凡回來過一次打聽打聽他，也不至于現(xiàn)在來問我！”
“我……”她欲言又止。
強(qiáng)子嗟嘆：“哎！我勸你別來打擾他了，他不是貓，沒有九條命讓你糟蹋！”
這句話像是突然斬?cái)嗔怂睦锏哪掣遥铺K不說話了，她無話可說，手機(jī)無力的滑落過肩膀，順著薄薄的衣料，“啪！”的一聲墜落在地板上，又彈出幾聲悶響。
……
之后的日子里，
她開始正常的上班，下班。
她極力想認(rèn)真對待工作，可是，病來的愈加兇猛，像只擺脫不掉的深海水鬼，拽著她的腳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將她拖去永不見底的詭魅深海……
她開始出現(xiàn)疲勞，淡漠，失眠。
每日似乎只有在天微微露出暖色時，才終于獲得了入睡的資格，就這樣無限循環(huán)。
寧遠(yuǎn)晨想讓她暫時停工，但她堅(jiān)決不要，她覺得這次自己可以的，她不想干什么都要先逃脫一陣子，再來面對它。
她要煩透了。
……
這天，寧遠(yuǎn)晨敲門進(jìn)來，看唐蘇面色如常的在做前幾日的患者記錄，他坐下，正視她，唐蘇好一會才發(fā)覺寧遠(yuǎn)晨的存在。
她放下手里的工作，問他是否有事。
寧遠(yuǎn)晨推給她一張紙條。
打開后，上面是一個地址。
“抽時間去看看。”
上面的藍(lán)色圓珠筆寫的龍飛鳳舞，不知道是誰的字，好看極了，唐蘇用手指細(xì)細(xì)摩挲，未干的油漬染了上去，再覆上，印出一個模糊的指紋。
寧遠(yuǎn)晨把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站起來，推門出去了，給她留下四四方方的一片寧靜。
那天下午，她盯著這紙條看了許久。
……
晚上回去，山楂搖著尾巴蹲坐在門口的毛墊上，看主人換鞋。搬過來的一周后，唐蘇就將它從于樂樂那里接了回來，沒想到，被拋棄了兩次，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這個曾經(jīng)的“家”里。
唐蘇穿上拖鞋，沒有立刻進(jìn)屋，她也蹲下來，同山楂平視，狗狗亮晶晶的大眼睛里一泓清泉，興奮的目光藏不住，所有心思袒露無遺。
唐蘇怔怔的看著，忽然自慚形穢。她伸手輕輕的覆蓋住它的眼睛，狗狗乖乖的不動，以為主人要同它玩耍。
都說動物能夠感知主人的情緒，山楂此刻真的收回了抖動在外面的舌頭，合上小嘴巴，鼻頭甕動，漸漸安靜下來。
良久。
“乖乖，帶你去找爸爸好不好?！?p> “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認(rèn)了?！?p> “汪汪！！”
“那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山楂挪動著小腿，將四只并在一起。
像在著急著什么……
唐蘇斷定它是想爸爸了。
***
“陳情”里進(jìn)行著一場聲色酒局。
桌旁的人搖晃著起身，執(zhí)著杯，粗聲粗氣，言語間盡是醉意：“什么也不說了……嗝……我……就倆字！服了！好不好……這杯我敬你！”
李行坐著沒動，幾秒過后，舉杯示意，仰頭飲下，黑朗姆獨(dú)特的榛仁香氣順著喉管四處奔走，烈酒入胃，將本就破碎的壁壘刺激的更是百孔千瘡。
胃里卷著陣陣痛意襲來，像未開苞的花骨朵，被什么硬生生的撐開來，胃壁早就破了防線。
可男人像是痛的麻木了般，一杯又一杯的灌下去，眼前不知道誰叫來的女人，一個個的嬌艷欲滴，烈的似火，貼在身邊，呢喃低語。
李行的酒量是極好的，今晚不知是哪個富家浪蕩子玩的興奮，非要與他一決高低，一排排整齊的棕色透明琉璃杯，裝著酒液，斑駁陸離的燈光下，流光溢彩，吸引著人們來品嘗，迷醉……
吧臺里的調(diào)酒師小宋，眼看著老板與這群酒蒙子拼酒，從雙目清醒到被旁邊的女人上下其手都沒反應(yīng)，頭快要耷拉到褲襠，終于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
小宋從未見老板醉過，然而，就是未知才更可怕，他用了點(diǎn)勁，抵住老板的腰，將他挪到了遠(yuǎn)一點(diǎn)的沙發(fā)里。
那群人喝的喝，玩的玩，酒沒拼過，東倒西歪，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李行依舊耷拉著腦袋，肘臂頂著膝蓋，不發(fā)一言，不知道是累的打瞌睡還是醉的不省人事……
小宋壯著膽子拍了拍老板的肩頭，可是，好久都沒什么反應(yīng)，本以為是真的醉了，他都準(zhǔn)備掏手機(jī)，給強(qiáng)哥打電話了?？烧l知下一秒，老板卻突然用力揮開了他忘記收回的手！
“沒事，你回去吧。”他垂頭擺手。
老板都發(fā)話了，小宋又觀望了一會，確定是真沒事了，答應(yīng)過一聲，才遲疑著回到了吧臺，想了想，將剩下沒洗的杯子又洗了洗，不過一分鐘的功夫，他再抬頭時，角落里黑色皮沙發(fā)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一件外套孤零零撇在那里，
昭示著主人的遺棄。
……
他上了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思維遲緩，想了想，又打開了旁邊的扶手盒，拎出串鑰匙，手指在上面滑動，尋找著那一個，本來有兩把，一把被林強(qiáng)拿走了，應(yīng)該還有一把的……
找到了，
泛著金屬光澤。
將它揣在兜里，
直起身，驅(qū)車，駛離了“陳情”。
***
山楂好像也有些累了，從一開始的激動興奮變成了懶洋洋的趴在地上，唐蘇跟著它順著墻壁滑了下來。
一人一狗等在人家門口快三個小時，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diǎn)了，唐蘇單薄的長款上衣拖落在地上，又被她踩在腳下。
凌晨兩點(diǎn)，她終于意識到人可能不會回來了，又或許……是地址搞錯了……她拉了拉牽引繩，山楂被驚醒，跟著媽媽慢吞吞的走進(jìn)了電梯。
李行的家在江邊的一處豪華新苑，離當(dāng)初殷芷家不遠(yuǎn)，又是那條江，事隔多年，她在江上的大橋走著，身邊沒有了他，只有他的狗。
那年，李行的父母回到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將山楂趕了出來，曾經(jīng)流落街邊的小可憐長大后又開始了小時候流浪的日子。
唐蘇整整找了七天。
看到山楂時，他正在一條巷子里，用爪子扒拉著不知道那個飯店后廚倒下的垃圾桶，里面餿了的湯水黑糊糊的淌在地上，流成一條線，它就蹲在那，用舌頭一下一下的舔拭。
唐蘇裹緊了衣服，垂眸望著此刻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的狗子，還好，它現(xiàn)在變胖了，也長大了，若按照人的壽命來比，它現(xiàn)在有成年人的四十歲了。
人又有幾個四十歲呢，最美好的年華被蹉跎后，一腔孤勇被鋒利的現(xiàn)實(shí)世界磨平棱角后，當(dāng)歲月沉淀下來，又是否還能記得當(dāng)初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