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在丹陽縣的產(chǎn)業(yè),全部歸總起來,也就百來畝地以及兩間綢緞莊。邵老太爺花了兩三天時間,將這些生意上的事、土地上的事都幫朱鳴宇捋了一遍,朱鳴宇則邊聽邊學(xué),還是那句話:就當(dāng)了解明代的風(fēng)俗了。
當(dāng)交代完了生意,邵老爺就把他安排在了兩家綢緞莊中的一家,做學(xué)徒。當(dāng)然,綢緞莊的伙計和掌柜都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會真的拿他當(dāng)學(xué)徒看待,反而極盡熱情,把這未來的東家好生供著。朱鳴宇每天早上便到莊上報道,走個過場,和掌柜聊聊天,而后要么找個地方看書,要么就出去“了解明代風(fēng)俗”,到了日暮時分,便回去。
這一日,吃過午飯,朱鳴宇照例泡上壺茶,往躺椅上一靠,拿起《三國演義》,翻到昨天看到的那頁。這部小說他自然早已讀過,但不帶標點符號的版本,他還真頭一回看。
正看到“三英戰(zhàn)呂布”那一回,店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掌柜的,在嗎?”
朱鳴宇沒搭理,店里的伙計應(yīng)該會招呼客人,于是便又沉浸到三國世界中。
可不一會兒,那女人又說:“有人嗎?”聲音還提高了。
朱鳴宇無奈地放下小說,走到前堂,見一女子站在一排綢緞前。那女子身形嬌小,穿著淡紫色的比甲,梳著桃花髻,畫了細柳眉,目色流盼間,盡顯輕靈。只是臉色白的有些病態(tài)。
“我就是。姑娘是要買綢緞?”朱鳴宇招呼著,走到綢緞后面。
“是你?你是這里的掌柜?”那女子似乎有些驚訝。
朱鳴宇不知所以,眨眨眼,反問道:“我們,認識?”
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那日你替我解了圍,還真謝謝你?!?p> “解圍?”朱鳴宇又問。但他隱隱有些猜到這女子是誰了。
“望月樓!”
果然。
朱鳴宇裝著愣了愣神,忽然笑道:“原來是你??!其實也沒什么,在下喜歡聽姑娘的琴曲,不愿意被人打斷罷了?!?p>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公子。若不是你那天仗義出手,那登徒子說不定就要做出些輕浮之事。”
“好說,好說?!?p> 言罷,兩人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卻又都想說些什么,于是一陣沉默,最后兩人又都尷尬地笑了。
“姑娘是要買綢緞?”朱鳴宇說。
那女子忙說:“啊,是是。你,要不幫我選幾塊料子?”
這倒難住了朱鳴宇,他對衣著服色本來也不太懂,何況他哪里知道明代流行什么款式花色?于是只好撓撓頭,笑道:“實不相瞞,也是家父讓我來這莊上學(xué)生意,剛來沒幾日......”
那女子掩嘴一笑,說道:“原來如此。那也無妨,就......”說著就自顧自翻起一塊塊綢緞,挑了起來。
“姑娘是在望月樓......做琴師?”朱鳴宇呆立在旁,看那女子挑選綢緞,便想找點話來說。
那女子輕笑道:“當(dāng)然。”
對,否則怎么總能在那兒遇到她?
朱鳴宇暗罵自己問的問題太蠢。
他猶豫片刻,終于恭了下身,說道:“小可邵方,邵無忌。丹陽人士。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果然,那女子有些詫異,看看朱鳴宇,略微思忖,開口道:“小女姓俞,名雋靈。松江府,華亭縣......人士。”
“幸會姑娘。”朱鳴宇深深一恭。
“幸會公子?!庇犭h靈又被朱鳴宇四不像的行禮姿勢逗笑,心里揶揄:在望月樓上,那個揮灑自如的人呢?
這時,司墨急匆匆跑了進來:“公子!那個,小衙內(nèi)到府上來了,說一起去醉......”他看了看俞雋靈,俞雋靈也看著他,然后又看著朱鳴宇。
丹陽縣上,“醉”字開頭,還能讓小衙內(nèi)感興趣的地方,除了“醉花樓”還有哪兒?
她又笑了。笑過,輕輕放下手里綢緞,走了。
朱鳴宇白一眼司墨,直起身子,嘆了口氣。
回到邵府,遠遠地就看到正堂內(nèi),小衙內(nèi)坐在右邊,抖著腿,喝著茶。邵老太爺卻在左邊位子上,笑著在說什么。
二弟邵華湊了上來,說:“哥,這貨怎么來了?”
“來的正好?!敝禅Q宇回了句,然后不等邵華再說什么,便自己走向正堂。一進屋,便換上了笑臉,邊走邊拱手:“卜舉兄來了!”
小衙內(nèi)放下茶盞,正要說話,朱鳴宇卻不等他開口,便拉住他往外走:“正好,我聽說望月樓來了個新廚子,手藝相當(dāng)好,我們正好去嘗嘗。走!”說著話,二人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朱鳴宇當(dāng)然知道,小衙內(nèi)來找他,無非是想與他同去醉花樓“賞花”,但邵老太爺也在屋里,這小衙內(nèi)說話又沒個分寸,若當(dāng)場把真實意圖說了出來,反而有些尷尬,所以才托詞去望月樓。
到了街面上,朱鳴宇才笑道:“卜舉兄,怎么今天有雅興?”
小衙內(nèi)現(xiàn)在已全然不拿朱鳴宇當(dāng)外人,直言不諱:“什么叫‘今天’才有?不瞞兄弟說,我這幾天天天都在想那幾個花娘,要不是每天跑臨縣太麻煩,我可不得天天去!”
“那倒是?!敝禅Q宇附和著笑笑:“好歹來回也有百十來里地,的確多有不便?!?p> 小衙內(nèi)重重點頭,說:“所以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妙計!”說完,不再說話,得意洋洋地等朱鳴宇問。
朱鳴宇揚眉探頭,問道:“哦?哥哥有何妙計?”
“我只要幫那三個花娘贖了身,接到丹陽縣來,然后再賣到醉花樓,豈不美哉、妙哉?”說罷,小衙內(nèi)不禁自我欽佩起來,叉腰大笑。
朱鳴宇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在臉上擠出笑,豎起大拇哥,夸贊道:“卜舉兄,果然妙計......”
“那是!好歹也是我苦思冥想三日,才有了這一良策!只是......”小衙內(nèi)忽然住了口,掃了掃朱鳴宇。
“哥哥有何難處?但說無妨!”
“只是,畢竟我爹是丹陽縣令,我和我那些兄弟也一直在街面上混,要我們出面去辦這事恐怕......”小衙內(nèi)說完,看著天上慢慢移動的云,神情惆悵。
朱鳴宇暗自翻了下白眼才朗聲道:“哎,我以為哥哥有什么難處,這點事,小弟替哥哥辦了不就行了!”
“啪”,小衙內(nèi)把手搭在朱鳴宇的肩上,牢牢抓住,臉上堆滿笑:“這一買一賣,若兄弟在銀兩上有折損,哥哥我全包了!”
“哥哥,你這樣就拿小弟當(dāng)外人了,這點事,怎么能讓哥哥掏錢呢?!敝禅Q宇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