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沒想到她竟如此周全,鄭重接過,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這寫的什么?”
這話問得阿云有些受挫:“良策啊。”
“我還當是什么外族文符。罷了,你收好吧,我看得頭疼?!彼午袢缡钦f道。
寫到大半夜終于謅出來一篇像樣的策略,就因為字不好,文章就要遭受如此冷落?她不得不再次感嘆念書的重要性,這學問不好,求職都得遭受白眼。
“那……那在下先告辭了?!卑⒃平舆^那幾張紙,胡亂折起塞進了懷里。
阿云終于安心睡了一覺,官印和認罪的折子昨日就交到了御史臺,終于也不用趕朝會,也不用早起點卯,阿云覺得日子甚至舒坦。
直到太陽升起,她才終于梳洗好,選了幾本雜談去了宋彥的別院。她這幾日都忙得脫不開身,今日總算能好好陪陪宋彥。
宋彥的氣色已恢復了些,可還是沒醒,唐蟬衣只有兩個字回她:快了。
她讓人將外間的小榻搬進了內間的窗邊上,窩在小榻看書。這榻不像她蜀中的那張榻軟,硌得她腰疼。
她想讓宋彥找?guī)讉€軟墊子來,又想起他還沒醒,心里又不免多了幾分失落。
宋彥對她,總是周全又細致,像無孔不入的風,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已經(jīng)將她席卷包圍,習慣這種感覺后,也就再難舍棄。
過了許久,她在榻上都快睡著了,隱約聽見一聲“阿云”,她甚至都分不清是夢中還是現(xiàn)實,又聽見一聲柔軟的“阿云”,她的眼淚頓時蓄滿了眼眶,又趕緊胡亂用袖子擦了,連鞋子都忘了趿上,笑著奔過去。
她看著宋彥笑著看她,她也回了個笑,只是不知怎么,笑著笑著就哭了。
宋彥慌了,抻著想起來給她擦眼淚,身上卻沒有絲毫力氣,只無奈道:“好好的怎就哭了?”
“瞎說,我哪里哭了,小爺我怎么可能哭……”她罵罵咧咧,卻不知怎的,卻越哭越兇。
宋彥看她像個耍脾氣的小孩子,只得順著她道:“行行行,傅爺最厲害,是我看錯了?!?p> 阿云這才終于收住,過去將他扶起。
“宋彥,我想跟你說個事……”她扣著手指頭,眼睛也不敢看著宋彥,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般。
宋彥淺笑著道:“莫不是你又闖了什么禍事?”
阿云忙抬頭急切的解釋道:“不,不是,我……我犯了欺君之罪?!闭f著又不自覺埋下了頭。她想跟宋彥坦白她的身份,可又實在覺得難以啟齒。
“不怕的,我們換個君就不算欺君了?!彼螐┰频L輕的安慰她。
阿云瞪大眼睛,唇微微張開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宋彥這樣溫潤端方的人,怎么可能會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欺君,便換個君,他說得那樣稀松平常!
“你方才說……”
“對,我說的?!彼螐┛粗凵駡远?。
阿云脫口而出:“你被妖魔俯身了?”
宋彥忍不住無奈笑道:“你這腦瓜子里都裝的什么?”。
阿云低聲道:“可是我答應了宋珩,助他扳倒太子?!?p> 宋彥理了理她在榻上窩得有些散亂的頭發(fā):“我們不選太子,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p> 隨即拉過阿云的手,冰涼的指尖在她溫熱的掌心中寫了一個“九”字。
次日。
剛一開朝,傅巖華便急不可耐的參了一本傅云卿。
“臣宗正寺卿傅巖華有本啟奏。”
昨日京都街頭鬧得那一場,早就傳的街頭巷尾人人皆知,當然皇帝也不例外。
皇上假作不知問道:“寺卿何事啟奏?”
傅巖華打著著反正已將御史臺得罪了,再得罪一次也無妨的主意,跪在殿前激昂陳詞:“御史臺御史傅云卿,行事張狂,目無法紀,當街毆打小女,請皇上替臣做主啊。”說完還“嗚咽”兩聲,拭了拭毫不存在的眼淚。
本是事實是這樣沒錯,只是后來傅云卿輾轉三司,投案無果后,又當街跪在御史臺門口請辭,京中百姓的輿論霎時反轉,對傅云卿大多都是溢美之詞,反倒是傅家嫡小姐成了全京都最大的笑話。而議論最盛的,已發(fā)酵成百姓指責三法司的不作為。
傅巖華一席話這下又將刑部,大理寺,京都府衙的人紛紛氣得磨牙。
大殿中議論紛紛,眾人皆小聲的交頭接耳。
“竟有此事!御史傅云卿可在?”皇上一聲威嚴的問話立即打斷了殿中細微的議論聲。
這時候許朗出列:“回陛下,傅御史聲稱自己德不配位,已于昨日自請革去了御史一職。此事刑部官兵也在場,應當可做見證。”
皇上看了眼一旁握著拂塵的江欒道:“派人去宣傅云卿覲見。”又掃視了一眼群臣,目光落在刑部尚書聶遠仲的身上道:“聶尚書,你來說說吧?!?p> 聶遠仲也并不意外,這事三法司都有責任,只覺得偏偏先挑刑部問話,確實是有點倒霉。
“回稟陛下,昨日傅御史來我刑部投案,應該案件在京都街頭發(fā)生,又屬治安案件,我們刑部便派人護送傅御史去京都府衙投案,沒想到這傅御史也是剛烈,直接去了御史臺請辭?!?p> 聶尚書出列,不疾不徐的將早已備好的說辭道出。
這老狐貍!皇上面色未變,聲音卻冷了幾分。
“朕倒是想知道,昨日傅云卿從刑部出來,為何沒去京都府衙?”
“咚”一聲,京都府尹嚇得跪倒在地,額上一層細密的汗,顫聲道:“回稟陛下,昨日傅御史曾來過府衙投案,只是……這案件雖是我府衙管轄,可傅御史乃是官身,按理,我京都府衙是無權審理此案的??!”
皇上又問:“那按府尹的意思,誰有權審理此案呢?”
府尹趕緊回道:“回陛下,按我朝的規(guī)矩,此類案件應當是歸大理寺受理?!?p> 大理寺卿不等問話,便急忙出列跪下道:“陛下明鑒,此案尚未定案,我大理寺豈能審理?此案該由刑部定案?!?p> 頓時殿上幾個部門的人便跪在地上紛紛替自己辯駁。
皇帝如今四十有三,雖正值壯年,卻因著登基以來比歷代皇帝更加勤勉,還有傳言說是每夜夢魘纏身,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大許多。
他看著殿中相互推諉的幾人,原本的怒氣已被失望掩蓋。能怎么辦呢?將這些在其位卻不謀其事的人都殺了又能改變什么?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長壽些,慢慢來正這朝堂的風氣。他無力的看著底下的百官,眼中沒有絲毫波瀾。
此時許朗再度出列,朗聲道:“陛下,微臣斗膽諫言,臣認為此時乃宗正寺卿的家事,不應禍及朝堂,長兄如父,管教族中弟妹乃天經(jīng)地義。宗正寺卿屢屢以家事擾亂朝紀,臣實在無法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