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兩日,官府就在門口貼了份公告出來,表面上是欲根據(jù)知情人的描述,逮捕那日當(dāng)街犯案的一伙歹徒,實際上特意公開了當(dāng)時的真實情況,為謝府挽回了名聲。
說來也確有效果,雖然街頭巷尾還不乏一些討論者,但之前那些不實的流言總歸是無人再去傳繪了。
如今只能祈禱著時間化作洪流,盡快沖淡這事兒在人們腦海中的記憶。
不過隔了幾日,采月見謝泠兒整日呆在房間,無甚歡喜,非拉著她一同出來逛街,只當(dāng)散心。
如今,謝泠兒不得不小心顧慮著謝府小姐這個身份,完全不似采月那般心寬膽大,還刻意帶了一笠帷帽出來,輕紗擋著些,省得再招惹是非。
正與采月一同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忽見人群中有一幽紫色身影若隱若現(xiàn),光憑那頃刻間的直覺就已莫名牽動著她的心。
穿過幾人便看清了他身上的銀線花紋,從肩膀起一路蜿蜒繞至衣擺,渾身上下那股皇族之氣雖不似少年時那般光彩照人,卻依舊引人注目。
真的是他!他可正巧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自那日一面后,謝泠兒再無機會見他,不料竟能在這大街上遇見。
謝泠兒看得怔住,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邁不開步伐。
一步步越來越近,由不得她的腦袋作出反應(yīng),蕭臨軒便已從她身旁直直走過。
說來也怪,謝泠兒雖然帶著帷帽,但她如此赤裸裸地目光,尚來不及掩飾便已傾情而出,蕭臨軒竟絲毫沒有注意到,硬是與她擦肩而過。
亦或是,因他身為皇子,早已將這種被人目光注視的感覺習(xí)以為常了吧!
“小姐?小姐!”是采月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將她叫過神來。
“小姐,你怎么了?”采月隨著謝泠兒的目光,也注意到那人,只是她未見過那傳說中的大皇子,所以并不知道謝泠兒為何突然止步不前,看著過路之人發(fā)呆。
“采月,方才那人是大皇子?!敝x泠兒忍不住告訴采月。
“大皇子?方才那人就是大皇子?”沒想到居然還能在這大街上見到傳說中的大皇子,采月也覺驚奇,哎,早知道她就該仔細瞧上一番了!
可轉(zhuǎn)念又想,大皇子?大皇子又能如何?看得再多,小姐與他之間到頭來還不是那鉆火取冰之事么!
“哼!大皇子就大皇子,沒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說著便拉起謝泠兒的袖角,繼續(xù)往前。
想當(dāng)初這采月是如何積極地想促成此事,自從知道謝傅并不同意小姐這番心思之后,她便急轉(zhuǎn)風(fēng)舵,翻臉比那翻書還快,前后態(tài)度真可謂是判若兩人。
人已從自己身邊走過,謝泠兒被采月拽著往前,回頭再看已經(jīng)尋不到他的任何身影了。
忽地,謝泠兒想起采月之前提到皇上給大皇子辦宴之事,一把拽住她問道:“對了,采月,你先前不是聽聞皇上不久便要在宮中為大皇子舉宴?后來可再聽到其他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只是……
采月突然被問及此事,眼神閃爍,緊張道:“什么?什么舉宴?我怎么不知道!”
謝泠兒見采月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一臉疑惑地問道:“你是怎么了?有事便說!”
都怨她當(dāng)時多嘴,還專門跟小姐去說此事,誰能想到,這好好的洗塵宴,居然定在了中秋……
明知此事一說出來定會惹得小姐心傷,這該叫她如何啟齒啊!
過了須臾,仍逃不脫謝泠兒直勾勾地目光,采月實在不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呃,那大皇子的洗塵宴好像……定在了中……中秋那日!”
中秋?怪不得采月那丫頭不肯直說……
自古以來,中秋節(jié)便是月亮圓滿、家人團聚的日子,可她卻在這一天永遠地失去了娘親。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慶過中秋節(jié)了!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去娘親埋骨的城郊野林跪上一日,再走過山頭替娘親看一夜昭城光景。
皇帝選在這一日為他舉宴,也應(yīng)是時隔多年,寄情圓月,欣喜與他團圓之意吧!
采月隔著面紗,都看得清謝泠兒那心情低落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還打算入宮參宴嗎?”
過了好一會,謝泠兒才慢慢開口,“如此便不去了,我要去娘親那里……”
哎,不是采月多想,她倒是私心希望小姐有一年能過上這中秋佳節(jié)。
那城郊野林是什么地方,荒草叢生,荒尸遍野,即便是白日晴天,也鮮有人跡,小姐卻堅持每年都去,他人闔家團圓、掛燈賞月之日,她卻獨自一人跪在墳前吞聲泣淚。
小姐七歲那年,先夫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據(jù)說是渾身麻癢,頭痛發(fā)熱,全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用盡了各種辦法都不得治,最后四肢僵硬,頸脖子腫脹窒息而死。
先夫人原本樣貌傾城,又賢良溫順,就是與那些宮中的妃子比較起來都毫不遜色,最后死狀卻是那般慘不忍睹。
當(dāng)年夫人病逝,理應(yīng)葬入謝家祖墳,卻遭到了那些旁系左親們的一致反對,竟無一人同意將夫人遺體抬入謝家墳地,就連平時與夫人恩愛比齊的老爺都在一旁沉默不語……
最后,老爺還是決定將夫人另葬他處,本欲選擇一方風(fēng)水較好之處安葬,卻又遭到世人非議,全昭城都知謝家夫人死因不明,死狀不堪入目,不論下葬何處都被視為不詳。
聽聞,當(dāng)時甚至還有人提議將其火葬,焚尸敬天,以破除不詳。
小姐年幼,日日在屋外哭鬧,本就不愿接受娘親突然病逝的事實,更無法忍受他們要火燒自己娘親的做法。
就這樣,夫人的遺體在后院一處遺棄荒廢的屋子里放了足足一月,都未舉辦葬禮。
再后來,終究是無可奈何,只得將夫人草草葬在城郊的荒山野嶺里,立下了無名碑,免得再有人來欺擾。
想不到,彼時羨煞旁人的恩愛夫妻,竟落了個如此境地,只用一具無名碑便算表了以往情分。
自那以后,小姐便失去了母親,不過次年,謝老爺又為破除“不詳之兆”,娶了帶有旺夫驅(qū)邪之命格的許春迎為妻,如此一來,小姐又打從心底里丟了父親。
再長大些,憶起當(dāng)年先夫人因病去世卻被眾人視為“不詳”排斥驅(qū)趕之時,謝老爺?shù)囊环馔讌f(xié),小姐便心寒如冰、久難釋懷。
這也就是為何小姐與謝老爺至今難以親近,與許夫人陌如路人的真正原因。
憶過先夫人,再看著眼前的小姐一提起中秋便是這般失神模樣,采月也只能多嘆上一嘆,不再多言。

一億暮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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