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付了茶錢,往中街奔去。到得伶泠閣門前,見里面燈紅酒綠,歡聲四起,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還好,伶泠閣還照常運行著。
前門人太多,怕被認出來,我輕車熟路的從后門進去。轉了一圈,也沒見薔娘。遂清了清嗓子,拉了平日伺候薔娘的丫鬟問道,“你們薔娘呢?本公子今兒可是專來看她的。”
她恭謹道,“公子,真不好意思,薔娘今日已經有客了。您換一個姑娘伺候可行?”
我擺擺手,故作癡情,“可知薔娘在那個房間?我只要遠遠瞧上她一眼,一眼就好。”
丫鬟為難道,“薔娘今日是有貴客要接待,吩咐了奴家們不得打擾。公子您想見,還是改日吧?!?p> 我點點頭,徑自離去。我曉得薔娘一般接客都安排在三樓,那丫鬟不愿告知,我自己找好了。
越往前空氣就越安靜,我沿著樓梯向上走,來到三樓,見廊上不知何時插了些梅花,我走的時候還插的海棠呢。他們都風枝遒道地傲立著,散發(fā)著淡淡花香。
我聽到廊盡頭飄來琵琶聲,似薔娘的手法。聞聲來到房前,卻被門口的護衛(wèi)攔下,“公子,走錯地方了,此處是貴客接待間,不可打擾?!?p> 我拱拱手,“我有急事來找薔娘,勞二位小哥通報一聲吧。”
他們一副要請我‘走’的姿態(tài)!其中一個肅聲道,“薔娘吩咐了不得打擾,縱您有天大的事,也請去樓下等著?!?p> 我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知道了薔娘在這房間,見她還難嗎。本姑娘一身功夫也不是白學的,翻窗誰不會?
信步繞到屋子后面,避過護衛(wèi),爬上墻。深秋的風吹來,冷得我打了個寒顫,身子開始隱隱作痛,似是毒發(fā)的征兆。遂趕緊抓了窗棱,縱身一躍,進到屋子。
薔娘果真在這里,只見她芊芊玉手,正溫柔的撥弄琴弦,杏眼桃腮,朱唇皓齒,身段還是那般曼妙。
聽見響動,她忽地停下來回望我,我趕緊向她奔去,“薔娘我可找到你了!”
她愣了愣,“你是…”
我朝她眨眨眼睛,低聲道,“我是云佼吶,有急事,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一下?!?p> 她忽地緊張起來,微搖搖頭,還使勁捏了捏我的手,似在暗示什么。
我疑惑著還沒弄懂,就聽她朗聲沖外面吩咐,“來人,把這不知哪來的公子請出去!”
然后只見她俯身向對面的公子行了個大禮,“真對不住,擾了公子雅興?!?p> 我懵懵的,此時才認真打量起對面的那公子,只見他錦衣玉帶,正慢悠悠的飲著酒,折傘輕叩,看起來貴氣十足。
他抬眼看著我,眉如青山眸若星,丹唇外郎,皓齒內鮮,不是陛下又是誰?!
冷汗瞬間浸濕了我的手心,他怎會在這?難道已經順著線索摸到這里了?
薔娘認識他,才裝作不識我的?
我心虛的摸摸胡茬,這副樣子,應該沒被他認出來吧。
當下還是隨著護衛(wèi)先出去為妙,我低頭走在前面,步子還沒邁出兩步。就聽到蘇文安懶洋洋的聲音傳來,“站住!”
我強作鎮(zhèn)定,回過頭,雙手作揖,“對不住對不住,給公子賠禮了,擾了公子清凈,還望見諒。”
“兄臺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一起喝一杯?!彼肿髡?,笑得如沐春風,連兄臺都叫上了。
我捏捏手心的汗,拱手訕笑道,“今日本就是我的錯,擾了二位,那里還有臉面留下喝酒,多謝多謝,就此別過,別過?!?p> 轉身便走,那雕花的屏風后,卻突然閃出一人,高大結實的,看著也挺眼熟,我想起來他是蘇文安的貼身侍衛(wèi),名叫古晉的。
此時正擋在我跟前,那意思是不讓我走了。
我向薔娘投去求救的眼神,她示意我稍安勿躁,“這位小哥,既是蘇公子盛情相邀,你不如就留下吧。”
我內心哀嚎不止,天爺吶!我這攤的都是什么事兒呀!這要是被蘇文安認出來,知道我偷偷出宮,還跑到這里來,縱使不疑我身份,怕也得把我劈了。
無可奈何,我只得裝的更男人些,祈禱他不要認出我。擠出一個微笑道,“既然兄臺盛情,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找了個離他稍遠的位置,正要坐下。
“你離那么遠干什么,坐過來些,我們也好把酒言歡。”他在身旁騰出個位置,拍拍凳子示意我坐那里。
我極不情愿,卻還是一步步走了過去。身上的寒毒發(fā)作的越來越厲害,侵蝕著我每一寸肌里,我感覺每踏一步便多痛一分。
舞妓上臺,在一片歌樂聲中,她們翩躚而動。
薔娘親自走上前,先為他斟了一杯酒,又走到我身后,為我斟著酒,并用另一只手在我后背寫了兩個字——家安。
我心稍安,趁蘇文安沒注意,用口型對她說著,“我要見哥哥?!?p> 斜眼見蘇文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忙舉杯遮掩,強忍著寒痛,“來,兄弟,再干了這一杯?!弊哉J那喝酒的姿勢也是豪氣云干,恐怕沒有女孩子能像那個樣子。
沒曾想喝得急了,嗆得我不住的咳。薔娘趕緊幫我拍著背,在我嗆了不少眼淚花,又喝了不少水舒緩后,才終于舒服了些。
“怎么喝那么急?”蘇文安責怪道,并拿出帕子,替我擦著嘴角的茶水,而后忽地停下,定定地望著我。
我忙伸手去摸胡須,發(fā)現經過剛才那一折騰,它已經翹起了!
翹起了…
薔娘見勢摒退了眾人。
‘嘶’,他扯下了我的假胡須,‘嘩’,他又拔下了我的發(fā)簪。
我束好的青絲傾瀉開來,空氣很安靜,樂聲早已停下,屋子中寂寂無聲,只剩我害怕的心如擂鼓的跳動。
他就那樣望著我,神色冰涼而淡然,怎么看都像暴風雨前的平靜。
我趕緊跪下,第一次,我向他跪下。
我鄭重地朝他磕了一個頭,“云佼不該偷偷出宮,求陛下恕罪?!?p> “哦?”他端起茶,在等我解釋。
我望著窗外的月亮,細尖細尖的,冷風從窗棱里滲進來,凍得我渾身都開始痛了。
強撐了力氣,對他道,“我就是待在宮里太無聊了,想出來看看?!?p> 空氣越發(fā)凝重,他不發(fā)一語,只是重重地將茶杯擱在了桌上。
我跪在地上,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虛弱,我控制著自己想蜷縮成一團的沖動,“好吧好吧,我跟你說實話。今天你宮里的妃子來看我,像是聽說了昨晚…昨晚的事,來我屋里耀武揚威,處處打壓,還把我每天要吃的藥丸打翻了。我從小體弱,那藥是每天必吃,不能耽擱的,不吃我就會渾身疼痛難忍?!?p> 我擦了擦額上因寒冷浸出的汗珠,見他似乎信了,接著道,“我的藥是萬萬不能停的,想著以前在伶泠閣還存了些。就偷拿了錦元姑姑的出宮令牌,溜了出來。沒想到你在這里,所以進來時才示意薔娘趕緊把我弄出去,卻還是被你認出來了。”
我遞上令牌,聲音越說越低,然后望望同樣跪在地上的薔娘,她在聽我叫了陛下的那一刻,就一直低頭跪在那里。
此時磕了個頭,方道,“奴家看云佼見了您臉色都變了,又聽她讓奴家趕緊轟她走,還以為你倆以前有過節(jié)。沒曾想您居然是皇帝陛下,請恕奴家眼拙,招待不周?!?p> 我抬頭小心翼翼,委屈巴巴地望向他,寒毒來勢兇猛,讓我不由得顫著身子,真有些招架不住。
他終是向我走了來,扶起我,觸到我冰涼的手,有些緊張道,“怎么這么冷?”
寒氣肆意在我身體中蔓延,無孔不入,我感覺整個血液,都開始凝固了。我啞著聲音對他道,“沒藥了?!?p> 只聽他沖薔娘道,“藥呢?快拿來!”
我顫著身子靠在他身上,那些說伶泠閣有藥的話,都不過是騙他而已,哥哥不在,我今天可能真沒救了。
我抓著他的手,他的手可真熱乎呀!眼前霧蒙蒙一片,疼痛使我掉下了眼淚。
薔娘囁嚅著沒說話,他著急地催促,“快去呀!”
我耳邊聽到薔娘在說,“陛下恕罪,自從云佼被惠王接走后,她留在閣中的東西,就全都處理了,連件衣服都不剩,更別說藥了?!?p> 刺骨寒冷侵蝕著我的四肢百骸,上達百會,使我頭腦昏沉,眼中各色景象顛倒,更壓得我頭像要炸了一樣,我閉上眼睛,倒在了他懷里。
我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他抱起我,說著什么,“快備馬車,回宮!”
我聽不真切,只知道那觸著我的手可真暖和吶,暖和的讓我不想松開。
他不但手很暖和,那抱著我的身體更暖和,我使勁兒往他身上蹭,漸漸感覺疼痛好點兒了。
迷蒙中,我像是墜在云里,眼前熱浪翻滾,我伸手,牢牢抱住了個太陽,那太陽好熱,逐漸融化了我僵涼的血液,我冰寒的肌膚,我冷白的唇。
好多時,我才混混沌沌睜開眼。
……
一盞花燭微微搖曳,映在明黃的床帳上,紫檀木的床棱深沉,透著天家特有的幽雅。
觸手是他小麥色的肌膚,堅實的臂膀,蘇文安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直勾勾的望著我。而我,衣紗盡褪,雙手環(huán)在他腰間…
我驀地僵在那里。
“醒了?!彼驼Z。
“沒、沒有…”我扯了扯被子,羞紅了臉,有些語無倫次。
他輕撫我眉間,聲音柔柔地,“還疼嗎?”
我搖搖頭,瞥見他裸露的大片肌膚,泛著瑩潤光澤,堅實飽滿。剛才種種,在腦中一一閃現,臉上燒得厲害,就干脆拿被子蒙了頭,裝睡。
他伸手過來攬著我,似有揶揄,似有得意,“你方才全身冰冷,一個勁兒的喊痛,抱著朕不肯松開,還強來扒朕衣服,絲毫不懼宮女們笑話!這會兒~倒害羞了?”
我推開他,翻了個身,挪到了床邊上。好吧,那確實好像是我干的,不過我還有些不能消化。
他的床真大,可被子只有一條,我挪到邊上后,就只蓋著了那么一點點。
空氣冰人,那疼痛又再次襲來,忍得我牙都酸了。感覺他的身體在發(fā)熱一樣,召喚著我,散發(fā)著一種妙不可言的溫暖。
我只得又慢慢、慢慢,慢慢地,挪回他身邊。
余光掃他,正見他抿嘴偷笑,似乎早料到我會如此。
我有些氣惱,又依原想挪回去,他伸手過來捉住我,“不鬧了,那邊兒涼。你方前全身冰冷,把朕嚇壞了,可遭不住你第二次嚇。”
我覷著他眼神,“你不怪我偷溜出宮了?”
他攬過我,“何時怪過你?”
我疑惑地攀上他肩頭,不解。
他咕噥道,“朕只是氣你不認我。”
我晃了晃神,雙手耷在他胸前,還是不解。
他一個翻身欺上來,緊緊地摟住我,吻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冰寒之感不再,疼痛消失,我不自覺笑笑,慶幸自己昨晚居然熬了過來。伸了個懶腰,倒是很多年沒這么神清氣爽過,竟覺得莫名輕松。
蘇文安坐在床前,只著了一身云白中衣,正溫柔地瞧著我。
我揉揉眼睛,“你醒了多久?”
他氣定神閑,“也不久,就半個個時辰吧?!?p> 我白了他一眼,邊穿衣裳邊嘀咕道,“慣是知道饞人家,怎么都不叫我。”
說完后自覺不對,忙宴上嘴。
卻見他滿眼笑意,低聲道,“你睡著的樣子好看,我喜歡,怎么也看不夠。”
他自稱‘我’,不是皇帝,沒有威嚴,我望著他,“你也好看。”
可能我夸他的樣子太傻了,他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殿外侯著伺候的宮人們聽到聲響,覿著聲音請示道,“陛下醒了?可否進來伺候?”
蘇文安道了聲“可”,宮女們便端著浴帕浴盆等魚貫而入,伺候我們洗漱。
還為我?guī)砹诵乱?,那是件青綠色的云英裙,我穿在身上,盈盈一照,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旁邊是他俊逸臨風的背影。
般般入畫。
錦元姑姑走過去檢查床榻,我覷了姑姑一眼,湊近蘇文安,“我拿令牌的事,你沒告訴姑姑吧?”
他故作無奈地搖搖頭,“為美色所誘,不曾得空。”
見宮女們望過來的眼神,我嗔了他一眼,臉上又開始燒了。
他在后頭悄悄道,“放心,已經讓古晉幫你‘還’回去了?!?p> 我嘿嘿一笑,轉過身抱住他,仰頭道,“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好陛下呢?!?p> 他捏捏我的臉,“你再這樣朕怕又忍不住了?!?p> 我趕緊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