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力戰(zhàn)石頭城
劉裕在府中為孟昶設了靈堂,整整一夜,都在靈堂內默默致哀。次日一早,有人來報,撫軍將軍劉毅在門外求見。
朱齡石穿著孝服,陪劉裕守靈,聽到劉毅來了,恨得咬牙切齒,“都怪這個劉毅,不聽主公的話,貿然出戰(zhàn),結果戰(zhàn)敗,讓那賊人士氣大振!要不然,賊人豈敢進逼建康,孟主簿他……也就不用……”朱齡石說著就哭了。
劉裕臉色冷峻,看著孟昶的牌位,對朱齡石說:“別再說了。來人,請撫軍將軍進來?!?p> 劉毅大聲嚷著就來了,“德輿,咱們到底是奉駕北巡,還是出城迎戰(zhàn),你倒是快拿個主意??!”
劉裕從靈堂出來,看著他,“小點聲?!?p> 劉毅才看到有一座靈堂,把聲音低了些,仍是抱怨:“誰死了?這么大面子?賊人都快殺到門口了,侍中大人還有心思在這里祭靈?”
劉裕面無表情:“孟昶死了?!?p> “什么?”劉毅一愣,趕忙闖進靈堂,看到一個棺材和一個牌位,上面寫著孟昶的名字。他愣了片刻,也哭了,“前天還見他!怎么好好的就……”
劉毅哭了幾聲,擦了眼淚,問道:“德輿,逝者已矣,還得擔心眼下啊。天師道賊人已快到石頭城了,很快就要殺進建康了,咱們是戰(zhàn)是走,得有個準主意啊!”
劉裕說:“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跟我來。”
他說罷,便往府門外走。劉毅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便只好跟著他,一直到了宮中。
皇上和瑯琊王早就坐立不安,見劉裕來了,不等他行完禮,瑯琊王便問是不是要奉駕南巡。
劉裕仍說:“臣以為不可。此時朝野上下恐懼,如果圣駕北巡,則人人自危,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再難收拾殘局。若容臣一戰(zhàn),或有轉機,所以,臣請陛下安坐宮中,看臣破敵?!?p> 皇上有些失望。
瑯琊王也說:“侍中大人言之有理,可是,你要把兵都帶到石頭城,誰來保衛(wèi)京師啊?若你戰(zhàn)敗了,建康再無守軍,賊人豈不是長驅直入?”
劉裕說:“石頭城是建康屏障,在此一戰(zhàn),是為了御敵于國門之外。若臣戰(zhàn)勝,則一切安然無恙。若戰(zhàn)敗,臣必死于戰(zhàn)場,絕不生還,那樣也可拖延數(shù)日,或許就能等到司馬休之帶兵入京,可保陛下無虞。如果他來不及趕到,臣以必死之心,也能重創(chuàng)賊人,到那時,圣駕再走,也不遲啊。”
皇上聽他說的剛烈,也生出幾分斗志,“好,侍中以身許國,朕又豈能棄宗廟而走。朕不走了,就在這里等你的捷報。侍中盡管全力一戰(zhàn),結果不必管他,如若不勝……那是天不佑我大晉,非人力可為,也便無可奈何?!?p> 瑯琊王見皇上這樣說,也說道:“侍中大人要戰(zhàn),須分兵把守諸多要地?,F(xiàn)在城中兵少,本王也可上陣,愿聽侍中差遣?!?p> 劉裕聽他們這么說,心里多少有些安慰,笑道:“多謝王爺體諒。請王爺在御前侍奉,不必親冒矢石?,F(xiàn)在賊眾我寡,若分兵守要地,賊人一眼便能看出我軍虛實,二來,只要有一處失利,就會軍心大亂,處處皆潰。臣以為當聚兵于石頭城,全力阻敵?!?p> 皇上準奏,將自己的性命和朝廷的希望寄托在劉裕身上。
劉裕告退出來,便按計劃部署,準備帶兵去石頭城。
臨行前,他將孟昶葬在侍中府內,在墳前,撫摸著墓碑,“兄弟,你剛走一天,我就把你埋了。不是不想給你風光大葬,只是我馬上要去石頭城,萬一我回不來,就沒人料理你的事了。要是我能回來,我就把你送回京口,給你辦上七七四十九天,再把你葬進你家祖墳。要是我回不來,你就辛苦點,自己飄回去吧。我走了?!?p> 劉裕說完,拍了拍孟昶的墓碑,就像是拍他的肩膀。
劉裕轉身出了侍中府,在門前上馬,吩咐王弘坐鎮(zhèn)府中,代自己處理軍機事務,吩咐朱齡石保護府內安全,然后便帶其他兵將,加上囚徒、民間勇士一千五百人左右,開赴石頭城。
一到石頭城,劉裕命人立刻修補城池,又修筑堡壘、水柵和外城,然后帶眾將登上城頭,觀望敵情。
只見江上徐徐來了十來艘戰(zhàn)艦,朝新亭方向駛去,倒沒有綿延百里,可能是前鋒。
新亭是建康西南要塞,是一座回環(huán)險阻的大山,地勢高峻,山頂開闊,山上有新建的亭子,便稱為新亭山。
此刻建康城中無一兵一卒,劉裕遠望那些戰(zhàn)艦朝新亭去了,登時一驚。身邊諸將都大驚失色。
劉裕強自鎮(zhèn)定,打算命人回建康,請御駕秘密出京,來石頭城避難。此令剛發(fā)出,就見那些戰(zhàn)船調轉方向,靠往西岸去了。
劉裕懸著的心終于放到肚子里,收回了那道移駕的秘令,指著那些戰(zhàn)船,對眾人笑道:“天助我也!賊眾終是猶豫不進,再無先機,這些人馬上就是我們的俘虜了?!?p> 從城頭下來,又見劉敬宣等諸將帶了北府軍一萬精兵趕來助戰(zhàn)。劉裕信心大振,分派眾將沿石頭城布防:冠軍將軍劉敬宣屯北郊,輔國將軍孟懷玉屯丹陽郡西,建武將軍王仲德屯越城,廣武將軍劉默屯建陽門外,寧朔將軍索邈和朱齡石率俘虜?shù)哪涎嘀丶昨T兵二百人,往來警戒。還建了查浦、藥園、廷尉三個前沿陣地。
劉裕做好準備,嚴陣以待,等著賊眾到來。
他每天在城頭觀陣,看著賊人陸續(xù)聚集到對岸,不再有船只駛來。對岸集結已畢,艦船綿延百里,都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賊眾下船,擠滿了江岸,紛紛觀望朝廷的軍陣。劉裕的將士,刀劍出鞘,滿弓搭箭,做好了準備。
就在雙方隔江對望的時候,江上忽然風起云涌,大浪排空,繼而紅日西落,晚霞漫天,一派壯麗景色。夜里,風停了,江水倒映著滿天星斗,就像一條星河,緩緩東流,與天相接,讓人心曠神怡,仿佛置身銀河。
朝廷軍隊、天師道軍隊,仿佛都不忍心破壞這美景,度過了寧靜的一天。
次日,天一亮,戰(zhàn)斗打響。
幾艘敵艦緩緩離岸,朝石頭城駛來??斓匠峭馑畺艜r,劉裕下令以硬弩長箭射擊,那長箭箭頭用混鐵制成,巨大無比,敵船中箭便立刻崩壞,船只解體,船上兵將落入水中。敵艦便不敢再向前來。
劉裕又命北府軍舊將魏順之領兵一百多人在南岸一個險要之地埋伏,然后率劉毅、王鎮(zhèn)惡等乘船出兵,船上高掛著劉裕的旗號,吸引賊眾向他圍攻而來。
劉裕親自去當誘餌,苦戰(zhàn)半日,便且戰(zhàn)且退,不少賊眾被引到埋伏處,伏兵齊出,與賊眾交戰(zhàn)。賊眾人數(shù)上萬,一百多人的伏兵哪里能敵?魏順之見一仗下來,手下只剩二十幾人,便害怕了,也不管其他人,自己就乘船逃了。數(shù)萬賊人便從這里過境,直取丹陽郡。
等劉裕率軍趕來,已經晚了。眾將等他下令追敵,劉裕卻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汗:“孟懷玉在丹陽駐守,尚能支持?!彼衍婈牰紟Щ厥^城,全體休整,沐浴更衣,飽餐一頓。
然后全軍列隊,清點人數(shù),已不足兩千。
劉裕站在這些將士面前,說:“弟兄們,你們中間有些人是從流民營就跟我的,有些人是北府軍的舊部。弟兄們不棄,跟我征戰(zhàn)多年,打了不少勝仗,也吃了不少苦頭,我劉裕謝謝大家。”劉裕說著,向將士們拱手行禮。
眾將士都齊聲大呼:“誓死追隨劉將軍!”
劉裕說:“咱們北府軍,自建軍以來,就是跟北方胡人打仗,跟天師道妖賊打仗,前些年,咱們轉戰(zhàn)會稽、建康、永嘉,打得賊人望風而逃,匪首孫恩自盡,盧循是我的手下敗將!去年,咱們北伐偽燕,斬獲無數(shù),殺了偽燕王公三千人,偽燕王被我們抓到建康砍了人頭!你們說,哪一仗,我們怕過?哪一仗,不是大獲全勝!”
眾將士大喊:“將軍威武!”
“弟兄們,現(xiàn)在,盧循和一個叫徐道覆的小賊,趁我們北伐,不在國中,為亂天下,殺害何無忌將軍,很快,他們要奔襲建康,危害社稷!你們能坐視不管嗎?”
“不能!不能!不能!”
將士們的吼聲漸漸平息,劉裕大喊一聲,“來人,押上來!”
他一聲令下,兩個士兵把五花大綁的魏順之押了上來。
魏順之跪爬到他身旁,磕頭求饒道:“主公,饒命啊,賊兵上萬,末將當時只剩了二十多人,實在是擋不住啊?!?p> 劉??炊疾豢此?,眼睛直視著全軍將士,道:“我給你的軍令,是要你死守,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人,也得給我守著!何況,你還扔下兄弟們,自己逃了!”
魏順之哭道:“主公,饒命啊,您千不念,萬不念,念在當日您從京口起兵誅殺桓玄,末將也鞍前馬后地效力了呀!求主公饒命??!”
劉裕嘆了口氣,“我能饒你,軍法能饒你嗎?弟兄們能饒你嗎?不要再說了,是條漢子,死也給我站著!”
魏順之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便忍下淚水,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主公保重,末將先走一步?!?p> 劉裕轉過身去,把手一揮,便有人動手,殺了魏順之。
將士們震動,沒人敢不聽命。
隨后,劉裕拔出寶劍,“弟兄們,成敗在此一舉,跟我開赴丹陽,全殲賊眾!”
丹陽一戰(zhàn),總讓劉裕想起了句章,同樣是極少的兵力,同樣是幾十萬賊寇,只是句章一戰(zhàn),他可以輸,可以戰(zhàn)死,而現(xiàn)在,背后就是建康,他非但不能輸,不能死,連一步都不能退。
他麾下所有的將士,都知道他們面臨的是生死關頭,默默地埋葬戰(zhàn)友遺體,然后擦掉鎧甲兵器上沾滿的鮮血,隨后追隨劉裕,再上戰(zhàn)場廝殺。
丹陽的老百姓都被動員起來,拿起鋤頭扁擔,也來助戰(zhàn)。
所有人放下了一切分歧,一切雜念,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輸。
這一戰(zhàn),劉裕絞盡了腦汁,用盡了平生所學,想了一切辦法去拖延戰(zhàn)局。好在,他從賊寇的行軍布陣中,感到盧循和徐道覆的分歧。
戰(zhàn)略意圖方面,徐道覆大概想繞開丹陽,進軍建康,而盧循則一定要消滅劉裕,免除后患。戰(zhàn)術方面,丹陽之戰(zhàn),徐道覆想速戰(zhàn)速決,盧循則想穩(wěn)扎穩(wěn)打。
他們的分歧,給了劉裕一點點喘息之機。然而,數(shù)十倍的賊寇,仍給他巨大的壓力。劉裕甚至暗暗希望司馬休之神兵天降,解除這個困局,哪怕破局之后,休之下一個就會對付他自己。
賊寇最終放棄了圍城的念頭,發(fā)起了猛烈的沖擊。
在這最后關頭,一切陰謀陽謀都失去了意義,雙方只剩下體力和意志的較量,是勇氣和責任支持著北府軍和丹陽百姓,咬牙堅持。
這一戰(zhàn),劉裕抱著必死之心,付出慘重的代價,終于在丹陽頂住天師道幾輪進攻。
盧循和徐道覆久攻不下,亂了心智,慌了手腳,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目標本是建康。
最后,諸葛長民率領在京口休整的北府軍趕到丹陽,還有一支荊州軍前來助陣。盧、徐二人見狀,便放棄丹陽,率天師道殘兵敗將轉攻建康,卻發(fā)現(xiàn)司馬休之已帶兵入城,完全控制了局面,賊寇已是疲憊之師,不是司馬休之的對手,便敗退逃向廣州去了。
這一仗,朝廷軍大獲全勝,可劉裕身負重傷,手下的北府軍損失慘重,傷亡殆盡。
司馬休之幾乎沒費一兵一卒,盡享漁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