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子回來啦!”
一聲驚喜的呼喊,有如平地起驚雷,讓安靜的長月村頓時喧鬧起來。村民們紛紛走出家門,交情好的,已經(jīng)來不及地沖了出去。
黃廷益是村里的貴客,為人謙和,博學多才,這三個月來,教孩子們讀書,一塊踢足球,與村民們朝夕相處,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誼,與賀弘秉、吳尚謙的比試更是讓人心折。得知他平安歸來,大家心中別提有多高興了。
在黃廷益、溫若初落崖的這十五天里,長月村也發(fā)生了不少波折。
賀弘秉回村后率先發(fā)難,將過失統(tǒng)統(tǒng)歸結(jié)于張小喜,請陳子夏將他拘捕,帶回廣州城發(fā)落。張小喜本就對黃大哥落崖自責不已,又不善言辭,無從反駁,還好陳子夏為人公正,不聽一面之詞,將幾人單獨召見細細詢問了一番,覺得他并無多大關系。
黃廷益進山,是田守開的口,他聽聞消息后,心中滿是憂愁和愧疚,立即組織村民,親自帶隊進山搜尋,但山巒起伏,草木茂盛,區(qū)區(qū)二三十人,無異于大海撈針,并沒有什么效果,每次都失望而歸。這讓他一直長吁短嘆,喝了不少酒,還是易建章幾番安慰,說“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才振作一些。
陳子夏是朝廷命官,肩負重任,本來就因為遇到風暴耽擱了行程,手下副官、書吏們都勸他早日回京復命。雖然他認為人命關天,堅持要在島上多待一陣,但畢竟不可能無限期等下去,到了第十日,他也覺得二人生存下來的可能性極低,決定啟程。
賀弘秉很是猶豫了一陣,溫若初是她父親在臨行前親自托付在自己手上的,就這么回去沒法給溫伯父一個交待,爹爹那里也不好交差。
何況溫若初這小妮子,實在有些動人,無論身材、皮膚、面容、還是與柔弱嬌貴的千金小姐們截然不同的性格與氣質(zhì),心里都覺得有些惋惜。嘆息之余他也覺得希望渺茫,又不愿留在這荒島繼續(xù)等待,思量了一整晚,還是在次日坐上陳子夏的船,帶著小書童帶兒一同離開了。
只有溫若初的丫鬟聽荷留了下來,小姐若有個什么閃失,她回去了肯定會被活活打死。她了解老爺?shù)男愿?,大部分時候是溫和的,可一旦發(fā)起火來,那就是雷霆之怒,誰也攔不住。
雖然大永的《永律》規(guī)定,處死家奴要受杖刑,嚴重的還要收監(jiān)。以老爺?shù)哪芰?,這些實在算不得什么,即使官府真要追查起來,還有那么多管家、管事頂著。
而且從心底來說,她自幼被溫府收養(yǎng)了,溫府就是家,十年多來一直跟在小姐身邊,名為主仆,實則情若姐妹,現(xiàn)在小姐生死未卜,又怎能丟下不管?
長月村村頭長著一棵大榕樹,有如撐開的巨傘一般,遮天蔽日,留下了一大片樹蔭。大榕樹周圍是一片空地,寬闊平坦,是重大節(jié)日和祭祀時村民們聚集的場所。此時,大家聚在這里,眾星捧月一般將黃廷益、溫若初二人圍在中間。
黃廷益看著眼前的眾人,心中十分欣喜,有一種久違的感動。
田守他上前就是一個熊抱,久久沒有分開。張小喜本想說幾句道歉的話,到頭來只剩下了哽咽。李清兒眼睛都紅腫了,想必是哭了不少天,如今捂著嘴巴,肩膀不斷抖動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田三喜不自勝,易先生滿面春風,張氏夫婦熱淚盈眶,小助和孩子們圍在身邊跳著鬧騰著……
他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心頭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能團團作揖,以示感謝。
看著熱鬧的人群,溫若初心中思緒萬千,卻發(fā)現(xiàn)無從述說。
她知道陳子夏一行人不會久等,可沒想到連賀弘秉都走了,在不遠的將來,他很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夫婿,終身的依靠。
可是想想從出海到現(xiàn)在,賀弘秉從沒有過多少關心呵護,就算有,也是隨口說些“賢妹累了嗎”、“賢妹早些歇息”、“賢妹這菜可合口味”,看似關心滿滿,實則流于形式,到了緊要關頭,自己墜落懸崖生死不明,他卻真的連幾天都不愿意多等嗎?
微微嘆了口氣,溫若初任由聽荷撲在懷中,聽著這驚魂未定的丫鬟帶著哭腔說些“小姐嚇死我了”之類的話,輕輕拍打她的后背,眼神從失望變得堅定起來。
見她這樣子,黃廷益心中憐惜,知道她是為賀弘秉一事不愉,輕聲道:“溫姑娘不用擔心,過兩日我同你一道回廣州?!?p> 溫若初有些訝異地看了黃廷益一眼,心中竟生出不少期待,嘴上還是婉拒道:“多謝黃公子好意,只是若為了送我回廣州府,專程走一遭,小女心中實在不安?!?p> 黃廷益搖搖頭說:“非也,其實我早有打算離開此處,去廣州府謀生,只是有些事耽擱了,這才拖了下來?,F(xiàn)在與你正好順路,相互間也有個照應?!?p> “黃公子可是有什么親友在那邊?”
“舉目無親,孑然一身。”黃廷益砸吧砸吧嘴,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那……有何打算?”
“暫時還沒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堂堂七尺男兒,還怕餓死不成?”
溫若初有了一絲笑意,藏在心中的想法,聽荷看不出,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小丫鬟,滿腦子都是對賀公子家世和風采的仰慕;父親不想看,巴不得自己早日嫁過去,好完成他的復官大計;最該看懂的應該是賀弘秉,可他卻一走了之。
沒想到反而是眼前這個人,從陌生到熟悉,既恢宏大度,又體貼入微,如果他能夠和賀弘秉掉換一個身份,那該多好?。?p> 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可對于黃廷益,她始終沒有看透,不過極有本事倒是真的,靈活多變,聰明機智,關鍵是他值得信任……父親準備東山再起,正是籌劃的關鍵,如果能得此助力,想必又能增添幾分勝算。只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倒不好唐突詢問。
回到了廣州府再說吧,她驅(qū)散了這些念頭,心情好了很多。
兩人說話間,被村民們歡天喜簇擁著,迎進了村子里,大伙七嘴八舌問起這半個月是如何度過的,又是如何從崖底脫身的,黃廷益略略說了一遍。
田守見他二人衣衫襤褸,滿面風塵之色,讓眾人不要再問,先去沐浴更衣,休整一番,晚上再擺宴接風接風、以示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