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再次陷入了僵局。
雖然心中對這甄大人多少有點怨氣,但是三司到底是共審,不能做得太難看,畢竟受罰也是一起罰的。
梁吾鵬對著甄享婉拱手,提議道:“甄大人,這刁奴善辯,這犯婦虛張聲勢,還請大人用刑,保管她招供。”
甄享婉也對著梁吾鵬拱手,“梁大人,稍安勿躁,還要等一等?!?p> 還等什么,再等就天黑了。
不過這種咆哮梁吾鵬只在心中發(fā)泄,畢竟他見識過甄享婉的手段,這種面子,還是要賣她一個的。
不過須臾,就有官差提著一個瘦小的男子走了上來。
“大人,此人剛剛從公堂上偷偷走了出去,我等見他行藏鬼祟,悄悄跟了上去,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個東西?!?p> 那衙差從懷中掏出一個玉佩,赫然和那錦盒中的玉佩是一模一樣。
而這個男子,嚇得渾身發(fā)抖,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劉琳目光看上那兩枚玉佩,眉頭微皺。
因為她對這玉佩太熟悉了,李平章當年身上并無他物,除了一身的衣裳,就是這枚做工精細的翡翠玉佩。
因為事關李平章的身世,劉琳命他仔細佩戴,決不能離了身,只盼有朝一日,他的生身父母萬一找來,也能憑此相認。
只是這玉佩素來只有一枚,如今在公堂之上居然出現了兩枚一模一樣的,實在是不由得她多想一分。
上官敏說過的話,如同回音一般在她耳邊盤旋。
她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向自己身旁的李平章,只見他同樣低著頭,只是雙手指甲摳在地上,仿佛要把公堂的紅磚石板給摳出個洞。
眼前一陣恍惚,明明還是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為何看起來卻有些陌生。
甄享婉揮了揮手,讓人把那兩枚玉佩送到劉琳面前。
“劉琳,這兩枚玉佩,你可曾見過?”
劉琳只死死地盯著一旁的李平章,并不答話。
甄享婉又問:“面前這男子,你可認得?”
她話音剛落,就有衙差過來把剛剛帶進來的男子架了起來,讓他面對劉琳。
劉琳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卻是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流出來的。
她仰著頭輕笑了一聲,轉過去看著面無表情的李立明。
眼淚撲簌撲簌直下,只道:“兒啊,母親害了你。”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立明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母親入罪,父親病重,兒不能以身代罪,萬一父親母親因此而去,兒子定不獨活?!?p> 這話是壓垮劉琳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最后看一眼李平章,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二十多年的承歡膝下,那個帶給自己無限歡樂,自己傾注了無數愛心的小孩,終究是永遠離開自己了。
“大人,民婦招了。”
李清峰一案,總算落下了帷幕,眾人每次談起這事的時候,總是唏噓不已。
這李清峰為官謹慎,風評也極好,原來卻是個披著狼皮的羊。
岳父不拘他出身,身處高職,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他,誰料他居然早已經和其他女子珠胎暗結,為了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合法的出身,居然還偷偷地給自己的發(fā)妻吃了三年的避子藥,三年啊。
這藥對女子的身體傷害有多大啊。
馬上有人反駁:“那后來為何這李夫人還有子嗣?她那親兒子高中的時候,我還去李府門前討過賞錢呢。”
“那是因為他的外室生的兒子已經被暗度陳倉,記到李夫人名下,成為正兒八經的嫡子了,這才停了李夫人的湯藥,李夫人當時年輕,也將養(yǎng)了三四年才得了兒子?!?p> 眾人嘖嘖嘖嘆息,這李清峰實在不厚道,直說不就好了嗎,聽說劉氏素來溫厚,就算鬧一鬧,想必也不會狠心不讓孩子進門。
“這你就不懂了,這不甘不愿地讓他認祖歸宗,當個庶子,和養(yǎng)在她膝下親自教養(yǎng),這能一樣嗎?”
眾人馬上想到坊間對李平章的評價,確實不一樣。
說書先生見眾人回過味來,又道:“況且,這中間還夾著一個彭氏,如果一早得知這彭氏就是自己丈夫青梅竹馬的戀人,還是生了庶長子的,哪個女子能主動把她往家里招?你腦袋被驢踢了都沒那么缺心眼吧?”
新來的人沒聽前頭,追問道:“所以這劉琳因為知曉了這事,才要殺夫弒子嗎?”
聽得入迷的眾人回頭,齊齊給他一個“聽故勿駁故”的眼神,乖乖地閉上嘴,也一臉認真虔誠地跟著聽。
說書之人掃了他一眼,喝了一口熱茶,才繼續(xù)道:“如果說李清峰做的以上這些,還是一個男子想要家庭和睦,欺騙了劉琳的不當行徑,那接下來這件,他就極不厚道了?!?p> 眾人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承德十年七月,劉大人致仕,同年八月,李清峰親手寫了一封休書?!?p> 眾人大驚,這也太壞了吧,憑什么休妻?
“各位肯定心想他憑什么休妻是不是?他那休書上的因由是善妒?!?p> 有人忍不住罵道:“狗屁,劉氏都給他納了彭氏了,何來善妒之說?”
馬上有人搶答:“那關起門來的事,誰知道,這些內宅里的貴人門道最多了,指不定劉氏面甜心苦,私下不知道怎么折騰這小妾呢。”
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說書先生,意思就是,我說得對不對。
說書先生給他一個你還是太天真的眼神。
“那休書妙就妙在,不是真的給劉氏的,而是安撫小妾的。”
“起因是李平章和彭氏起了紛爭,劉氏十多年來第一次罰了了這小妾。這彭氏不服,梨花帶雨地枕頭風一吹?!?p> 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學著女子的嗓子哭道:“奴家低賤,夫人打罵全是應當,只是章兒是我身上掉下的骨肉啊,我連親近一下都不可以嗎?”
“萬一哪天,妾身再得了那福分,再為老爺生下一子半女,那夫人如果也要搶了去,那奴家就真的不活了。”
說書先生學的惟妙惟肖,家中有妾室的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家那個就是這般說話的。
“這李清峰當下就把自己名下的兩間鋪子轉到這彭氏名下了,這還不算,還偷偷寫下這封休書,交給彭氏收著,只為博紅顏一笑。各位聽聽混賬不混賬?!?p> 在二樓也有三兩個女客,聽到此處,已經怒得渾身發(fā)抖。
其中一個穿著鵝黃籠紗外衣的女子伸手一拍桌子,罵道:“這李清峰實在不是人?!?p> 一旁梳著雙髻,穿著玫紅交領襦裙的女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們繼續(xù)聽?!?p> 只聽那說書先生繼續(xù)說道:“你說,岳父七月致仕,八月就給夫人寫休書,這是眼見夫人家中無人可支撐了不成?”
剛才那新來的人按捺不住,又問道:“那到底是不是劉氏毒害的李侍郎?您倒是說啊,急死人了。”
說書先生不管他,醒木一拍,道:“這李清峰雖然混賬,但是這些事全都瞞著劉氏,一邊享著齊人之福,一邊官場游刃有余?!?p> “只是這人心總是不足的,承德十六年,彭氏生下了幼子李子順,終于撕破了她那偽裝的柔弱面具,越來越囂張,大有和大房平分秋色之姿態(tài),而后更是鬧著要讓李平章認母?!?p> 眾人議論紛紛,這彭氏是不是瘋了,自己兒子當那嫡子不比當那庶子好?而且這劉氏不是說素來對這李大公子視如己出,把家中權柄都交到他手上嗎?
“諸位,諸位聽我說,這彭氏并非失心瘋,她精明著呢。這李平章素來不愛文章愛錢財,但是為人聰明,十四歲就已經考了秀才,從此就丟開手去,不再讀書,而是一門心思經營家中的生意。”
“別說,這李平章肖父,精明能干,李府的買賣在他手上還真的做得十分有起色,連帶劉氏的嫁妝,都是給他在打理。但是這彭氏手上的兩家鋪子就不一樣了,彭氏素來任人唯親,又好蠅頭小利,這鋪在在她手上,是年年虧損,到了李子順出生的時候,已經快支撐不住,要結業(yè)了?!?p> “所以她才想著要讓李平章認母,而且是偷偷地認,一方面還占著劉氏養(yǎng)子的身份,一方面又能給自己打理鋪子,當然還有其他的好處,諸位細品。”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那這彭氏該死啊,人家給你養(yǎng)了二十年的兒子,如今還想著坐享其成,實在是可惡至極。
不過這劉氏就算再大怨氣,也不應該連著丈夫都毒死了。
雖然可憐她,卻都覺得她太沖動,太極端了。
待眾人哀嘆完畢,說書先生才悠悠放下杯子,道:“彭氏雖然可惡,劉氏卻不是一個惡毒之人,過去這二十多年,難道真的就如外人所講,親如姐妹嗎?這只能騙騙未出閣的小姑娘了。為何這么多年都忍下來了,偏偏要選在自己兒子已經高中,入朝為官這個時候才發(fā)作?”
眾人哈哈一笑,有人心想,估計連我那未出閣的小妹妹都騙不了。
“劉大人現在雖然不在朝中了,但是他的為人,說起來人人都豎起拇指的,她的女兒自然也是溫厚純良,光明磊落之輩,哪里會毒殺妾室庶子,這其中另有隱情?!?p> 眾人的興趣又被吊了起來。
“話說這彭氏雖然想得很美,但是李清峰卻不是真糊涂了,寫封休書只要沒拿出來,就等于沒寫;鋪子給了你,到底還是自家的產業(yè),而且也傷不了他的根本。看似對著小妾很好,其實無非還是當一個玩物一般哄著。但是如果要讓李平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這惹出的官司只怕要鬧得后宅不寧?!?p> “彭氏見李清峰不愿,就自己想法子偷偷告訴了李平章。人證物證都有,李平章多番查證,不得不信?!?p> “各位說說,如果你是那李平章,知道了這種身世,你待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積極討論,有人說要不動聲色,假裝沒聽說過;有人說愧對嫡母,要向她和盤托出。
一時吵得面紅耳赤,好不熱鬧。
說書先生看火候差不多,醒木一拍,就道:“但是人家李公子想得可不是眾人這般簡單,他不僅舍不得他的嫡子地位,甚至他還不想要自己有這個身世?!?p> 說完一陣搖頭。
“所謂龍生龍鳳生鳳,真是沒假,這彭氏為人卑鄙,生出個兒子居然也是養(yǎng)不熟的??蓱z劉氏,讓他連累得可是慘咯。”
說完捏著茶杯開始喝茶。
這次眾人倒是不敢接腔,只伸長脖子盯著先生的茶杯,快喝啊,接著說啊。
先生把手中的紙扇一揮,輕輕搖了幾下才道:“這李平章假意拖延著彭氏,秘密收集她這些年背后和李清峰做的事,然后一件件地抖給了劉氏?!?p> “當然,他自己的身世是捂得死死的。”
“末了還要和劉氏哭道:‘母親,父親欺你至此,必是受這彭氏所迷惑,兒子不忍你日日受累,讓兒子為你除掉他?!!?p> “劉氏不許,但是李平章卻先斬后奏,真的下毒把那彭氏給毒了。而后,跑到劉氏跟前哭訴:‘母親,兒子已經把彭氏給殺了,這事是兒子所為,自當一力承擔,只是不能報答您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下輩子自當結草攜環(huán),再報養(yǎng)恩?!!?p> “這劉氏聰明了一輩子,但是絕對沒想到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給自己耍心眼,以為這一切全是為了自己。這可了不得,正想著如何掩飾,誰料卻傳來這李清峰也一同被毒害了。”
“也活該這李清峰倒霉,本來他好好地在自己的書房就沒他什么事,偏偏妻子給他送的糕點,他就想著和小妾共享。這小妾就剛好把李平章孝敬的點心也帶了去,結果三人就一起遭殃?!?p> “此事暴露,劉氏舔犢情深,想著自己已經年近半百,但是李平章還大有作為,就自己頂下了這罪名?!?p> “須知,這李清峰還沒死,這主母發(fā)落妾室和庶子,和養(yǎng)子毒害庶母和庶弟,卻是不同的刑罰。劉氏在短時間立刻判斷出損失最少的處理方法,也算是女中丈夫了,只可惜一腔真心,都被人糟蹋了。”
這下眾人才回過味來,對于李平章的心機感嘆,如果自己身邊養(yǎng)了這么一個兒子,別說是養(yǎng)子,就算是親子,都要不寒而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