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河自北向西,匯入臥龍江。
而甄享婉此時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榴花河的入江口。
一頭是水面平靜的榴花河,一面是臥龍江向東改流,奔嘯流入恒海,正好形成了一個丁字形的水口,正面是群山峻嶺,背后是平緩的平原,讓甄享婉生出了許多豪氣。
不過在這樣的位置,那江風(fēng)裹挾著絲絲涼涼的水汽,刮得甄享婉的帷幔嘩嘩作響,就連純銀做的玲瓏球壓裙,都無法抵御這江風(fēng)。
山卿卿默默地接過甄享婉解下來的帷幔,抿著唇站到一邊。
不過往四面看去,連那富貴都不在跟前,更別說其他人影了。這江公子做事倒是妥帖可靠。
江冗牧指著身后的工坊,道:“大人請看,這就是臥龍坊,下月便能開始造船。如今已經(jīng)招攬七十八名船工,其中大師傅有五人,今后必然還會繼續(xù)增加。每月均可打造一艘到兩艘大船?!?p> 甄享婉看一眼那寬大的木架,雖然說如今這船坊尚未開工,但是那上面堆放的木材,還有那陳列整齊的工具,無一不彰顯著主人的勃勃野心。
甄享婉忍不住仔細(xì)打量眼前之人,目光中帶了不多見的冷意。
江冗牧只做不見,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奔騰不息的江面,低聲道:“臥龍江水流湍急,此去恒海,順風(fēng)而下,不過三四日便到。只是面前這道攔仙障如果一除,此去東海,不過半日?!?p> 山卿卿分明從自己主子的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殺意。
不過她很快斂去神色,緩聲問道:“此乃我大楚天然屏障,貿(mào)然而去,豈不是開門揖敵?”
“甄大人看這是天然屏障,江某看卻是攔路之虎?!苯吣量粗歉呷朐葡?,根本無法攀登的石山。心中產(chǎn)生了豪邁之氣,老天爺大底是偏愛這東楚。
“況且常言道,木先腐而后生蟲,大楚地廣物豐,政治清明,理應(yīng)大開國門,引天下來朝?!?p> “江某嘗聽說,這東海之外,有那民智未開之小國,何不引他們互通商業(yè),共議友好?”
甄享婉仔細(xì)地端詳著眼前之人,他身上慣有的吊兒郎當(dāng)公子味全然不見,就如同一個最真摯的好友,正在對自己進(jìn)那逆耳的忠言。
大禮是何種氣度,卻生出了這樣的商戶?
不過只怕再容不得他回去。
幾度的殺心冒起,甄享婉到底是壓了下去,只轉(zhuǎn)過去看那攔仙障,笑道:“江公子志不在小?!?p> 江冗牧對著甄享婉長揖到底,真誠地道:“江某乃一介商人,自然是趨勢逐利,只是大禮卻無大楚的優(yōu)勢,無法一展宏圖。如果甄大人不嫌棄,江某自然愿效犬馬之勞?!?p> 說完輕輕揮了揮手,富貴不知道從哪里跳了出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個木匣,馬上又退了下去。
從頭到尾,低頭垂眼,仿佛此間除了江冗牧再無他人。
江冗牧雙手把木匣奉上,說道:“此乃臥龍坊的地契和奴才的賣身契,全憑大人做主?!?p> 甄享婉并不接,只仔細(xì)地盯著眼前的年輕男子,明明不過雙十年華,為何有如此的氣魄和勇氣。
這投誠的誠意可謂擺得很足,姿態(tài)可謂放得極低。
甄享婉問道:“你要什么?”
江冗牧換上那吊兒郎當(dāng)?shù)谋砬?,厚著臉皮道:“大人如果不嫌棄,我愿為您暫管這工坊,只需要純利的五成分紅。待江某回去之后,這工坊自然就是大人您的了。”
甄享婉心中默默補(bǔ)了一句,只怕你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臉上倒是露出笑容道:“那甄某就要仰仗江公子了。”
“這是江某的榮幸?!?p> 兩人哈哈一笑,算是達(dá)成共識。
時間差不多,江冗牧恭敬地把甄享婉迎上車,不過山卿卿在上車之前,轉(zhuǎn)身把江冗牧手上的木匣接了過來,連謝都沒道一聲。
江冗牧站在門口摸了摸鼻子,這位甄大人果然不是會吃虧的主,倒是和自己志趣相投。
當(dāng)下驅(qū)車前往醉仙樓不提。
再說那爭執(zhí)不下的覃、安兩位公子,最后各退一步,全當(dāng)此次并無輸贏,覃六爺在醉無憂包下場子,宴請船上眾人前去聽曲兒,但是需要請大理寺少卿列席。
而世子爺自然也要另覓良辰吉日,請覃鵠和少卿一同去馬場選馬。
不傷和氣,兩廂皆歡。
為了謹(jǐn)防有人中途變卦,兩人簽了保證書,莊重?zé)o比地畫了押。
目的達(dá)成,安穆尋心情極好,走到上官敏身邊與他“咬耳朵”道:“表哥,聽說這位少卿大人容色過人,不知真假?!?p> 上官敏神色不變,只淡淡地說:“不過常人爾?!?p> 安穆尋像是恍然大悟地道:“我倒是忘了,表哥素來眼光過人,所以就算如甄大人這般的絕色,在你眼中也不過爾爾。況且這美人日日見,就算是天仙,看多了也難免乏味,對不對?”
上官敏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安穆尋倒是心滿意足,叫你裝,等下那甄大人一到,我看你還裝不裝得像。
那天晚上醉無憂高朋滿座,安南城叫得上名頭的世家公子幾乎都來了,驚得醉無憂的東家無憂娘子忙使人去多番打聽,確認(rèn)只是這些公子哥兒的賭注引起的,才放下了心,打起精神來招呼。
連帶那玉芙蓉都被召來額外表演。
不過眾人對著這芙蓉公子的傾情演出確實(shí)沒太大的興趣,皆是伸長了脖子等著那久侯不至的覃鵠,以及那可能出現(xiàn)在他身旁的人。
過了一個多時辰,玉芙蓉都在自我懷疑中喪失了信心了,那覃鵠才姍姍來遲。
隨著一聲唱喏,覃鵠高大的身軀首先出現(xiàn)在門口,只見他朝著眾人微微一笑,方回過頭去迎那身后之人。
態(tài)度恭敬溫和,在場的眾人都感覺要重新認(rèn)識這護(hù)國公府的覃六爺一般。
不過此刻,眾人都顧不上嘲笑這位六爺?shù)臏厝嵝∫猓驗(yàn)榇蠹叶计炔患按匾欢眠@位名震皇都的甄大人的芳容。
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才能讓見多識廣,眼界極高的覃六爺如此上心。
首先映入大家眼簾的是一雙黑底的官靴,眾人首先一愣,馬上想到這位甄大人素來喜著男裝,穿一雙官靴也是極其正常的事。
雖然那靴子似乎略大。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那么合理了。
因?yàn)檫@位甄大人很快探入整個身子,映入眼前的還有那張不怒自威,長著長長胡子的中年男子臉蛋。
有人已經(jīng)忍不住錘桌大笑。
這位確實(shí)是大理寺少卿,只不過不是那位右少卿甄大人,而是左少卿周大人。
只要一人起了個頭,其他人就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大笑了起來。
有那不怕死的,已經(jīng)拍著世子的肩膀道,“世子,聽說這位周大人騎術(shù)高明,您家的良駒也算是覓得良主?!?p> 全場大笑,唯獨(dú)覃鵠親自請來的周金華一臉不解,今日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