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事
“奶奶,你醒了?”老太太的蘇醒,讓阿祉莫名喜悅了起來,她生怕老太太出任何意外。
老太太一醒來,全身被冷汗浸濕,猶如泡在水里,她捏著臉,疼的她說不出來話,臉都捏紫腫痛了,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老太太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唇,抬起眸子看了眼前滿是焦急的丫頭,“阿祉。”
她這一聲阿祉,阿祉險些踉蹌幾步。
依稀記得平日里不是那丫頭,就是那妮子,怎么今日竟有如此大的改變?
老太太又問,老眼一熱,鼻腔一酸,眼角含淚,還落了幾顆下來。
“你可是我的阿祉?”聲音顫抖嘶啞,哽著脖子說出來的。
阿祉輕輕地點了頭,“奶奶,您怎么樣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我沒事,”老太太一碰到她的衣袖,這才定睛上下打量了她,全身濕透,頭發(fā)絲上沾滿了黑泥,稚嫩的小臉被污泥沾染,只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快去換衣裳,別凍著了。”老太太催促阿祉去換衣裳,一副你不去就打你的樣子。
阿祉應(yīng)了她,說不上是順著她,只是她醒了,總算把堵在嗓子眼的心給放下來,沒事就已是萬幸,可她的改觀,著實的讓人難以捉摸。
阿祉衣裳換了,胳膊肘處有好幾層的補丁,膝蓋也是補了一層又一層,衣服的顏色已被漿洗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如今看到的是青灰色。
清洗頭發(fā)的是裝在竹筒里的皂角液,說不上來什么味,但是唯一的洗滌劑,將就將就也就那么回事。
能治掉一個人的潔癖,那就是在逆境中成長。
阿祉還沒來得及擦干頭發(fā),按著記憶扒拉了一個柜子,找到了一副藥材,洗去些許灰塵,放在砂鍋里小火慢慢熬煮。
老太太的眼神暗淡無光,兩眼直直的看著梁頭,她的手緊緊抓著被角,先前的一幕在眼前晃來晃去,就如真的就發(fā)生過。
她這輩子做錯了不少事,害得大兒子妻離子散,他年紀(jì)輕輕跟人打賭殺豬死了,大兒媳跟人跑了,聽聞走時有孕三月,把那五歲的女兒也一并帶走了。
留下一頭病豬,一頭小牛犢,走時,兩輛馬車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那喪事送來的紀(jì)念品也都給帶走,家里可以說是所剩無幾。
二兒媳年紀(jì)輕輕就去了,無病無災(zāi)的,真叫人心疼,可好歹留了根,可惜的是,讓老二一蹶不振。
老三媳婦是個好的,可她和老三帶著幾孩子遠走家鄉(xiāng),連家都不回。
口口聲聲說在外做生意,抽不開身回來,到頭來,還不是眼前這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毛丫頭,小小的個子扛起了照顧她的重?fù)?dān),偏偏又對她吸血敲髓。還把她的妹妹趕走了,如今身在何處也不知。
“哎!”她唉聲嘆氣,閉緊雙眸,忽然睜開時,她有那么一絲釋然的感覺。
阿祉端來熬好的藥湯,光聞味道就知道苦的齁心,她把湯碗放在了柜臺上,在抽屜里翻出來一小罐紅糖,舀了一勺化了糖水。
“藥不燙了,快喝吧。”阿祉洗去了污泥的小臉上現(xiàn)著復(fù)雜的笑容,心里默默的說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安心離開,但我會好好照顧老太太的。
“好,”老太太沒了以為聒噪的脾氣,和和氣氣的端起了瓷碗,蹙眉抿了一口,“嗯,還挺苦?!?p> 說完還笑了聲,端起另一個瓷碗抿了口糖水,嘴里的苦澀才散去。
阿祉看她喝完,將空碗接了過來,“良藥苦口利于病,我去做飯了,你先休息會,做好了叫你啊!”
阿祉出了門,臉上的笑容就淡了,偽裝一個人還真是難上加難?。?p> 她放下碗,雙手合十,心里念念有詞,我并非有意冒犯你,我會好好照顧老太太,你若是聽到了,好好的去轉(zhuǎn)世為人可好?
“好,謝謝!”
空中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落在阿祉的耳畔,阿祉頓時嚇得癱坐在地上,無語頓挫。
阿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她仰頭看著昏昏沉沉的,下著滂沱大雨,風(fēng)聲肆掠的陰天。
這個家只有她和老太太,再無第三人。
何況,只是在心里默念的一句話,怎么會被人聽了去,阿祉抬起手摸了額角,心生鄙夷,出息了,經(jīng)不住恐嚇,還流了冷汗。
“我走了,麻煩你照顧老太太,也照顧好‘我’,麻煩你盡快找到我妹妹,幫我了卻心愿吧!后會無期?!?p> ‘阿祉’是一個無形的人,她就站在雨里,她說的話很輕,輕到只有阿祉能聽見,也不管阿祉是否聽到,‘阿祉’從門縫里看去,老太太,再見,愿你我不要再見面,不要再見,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她如輕盈的和風(fēng)細(xì)雨,虛無縹緲的漂浮在半空中,她將最后的景色收進眼底,只是瞬息間,她全數(shù)抖掉了,生時未帶來什么,死時她也不要什么。
‘阿祉’走了,消失在雨里。
然而她的話,在阿祉那里天翻地覆了一番。
“是你,”她像是看到了‘阿祉’似得,顧不上滂沱大雨,一個箭步跑到了竹籬笆圍起來的院子,她連‘阿祉’最后一面都沒看到。
她走了,真的走了。
阿祉嘴角難以置信的苦笑,心里被刀子剜了一般的疼痛,她踱步回來,木訥的去了廚房,幾個木柱子,一些茅草搭起來的廚房,真怕一陣風(fēng)吹來,那廚房就倒了。
可這廚房沒阿祉想的那么脆弱,不但沒倒,還屹立不倒,一在就是三年。
阿祉不可思議的感嘆,看似搖搖欲墜的廚房竟有如此的頑強力。
簡單的飯菜沒多久就做好,兩個黑面野菜團子,熬的清湯寡水的稀飯,雙副碗筷,就放在那矮小的案桌上。
“奶奶,吃飯了,”阿祉心有余悸的喚醒了淺睡的老太太,“吃飯了。”
老太太聞聲起來,默不作聲的吃了飯,又默不作聲的靠在那里半晌,靜靜的思量著那些夢,思量著如今阿祉也是個大姑娘了,家里沒底子,無論嫁給誰,都會遭到不平等的待遇,若是只為那一星半點的聘禮,讓她去受一輩子的苦難與罪,倒不如讓她在身邊,哪怕苦了些,至少能看見她。
阿祉都洗好碗筷回來,中途還把換下來的衣服也漿洗好,坐在火篝旁邊,都燒了壺?zé)崴咸€是保持著剛吃完飯的那個模樣,阿祉不免擔(dān)心了起來。
“奶奶,你怎么了?”阿祉走上前,給她的肩上披了件小襖,雨下的大,又是茅屋,抗不住寒意,屋里自然就顯得冷。
“沒事,阿祉??!奶奶困了,要休息會?!崩咸首骼б馍詈?,靠著枕頭閉緊雙眸,拉扯被子蓋好,還有意打了幾個鼾聲。
這……阿祉搖了頭,沒再說什么。
她坐在屋檐下,靠著墻,目光黯然失色,緊緊盯著竹籬笆院墻里的那棵萬芽吐芳的杏樹,星星點點的緋紅與緋淺粉在雨中搖曳。
阿祉失笑,世間百態(tài),奇事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