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風(fēng)與何溪午到了午后的貓,靠在里頭看著店內(nèi)稀疏門客。
“往常我來這里的時候,店面還很熱鬧呢,現(xiàn)如今倒成了這副模樣?”
何秋風(fēng)略有些感慨,手指間的煙頭被他隨手一丟,出了窗外。
何溪午有些鄙夷地斜眼看他,卻不知何秋風(fēng)感知到那眼神不對勁,也轉(zhuǎn)頭過來。
兩人眼神交會,忽而一秒過后,彼此又默契地轉(zhuǎn)開眼神,細(xì)細(xì)說起話來。
“你方才說,午后的貓這家店,你一直在關(guān)注著,連顧聞鐘都知道?”
“嗯嗯,顧聞鐘知道?!?p> 何秋風(fēng)抬了抬疲憊的眼皮,看著車窗外的貓咖說道。
“那個時候,該是你大學(xué)畢業(yè)剛不久,你和他一起開了這家店。”
“你是從媽媽那里知道的?”
“也不盡然?!焙吻镲L(fēng)又拿了支煙出來,開了車窗,點燃之后放在唇間咬住,“那時候我與你媽媽沒有了彼此仇恨,反倒像正常朋友一樣互相問候。某一日,她約我來這家水吧做客,說有事情要談。”
何秋風(fēng)說到此處,看看那略顯疑惑的何溪午稍稍出了些笑容。
“想必你媽媽也沒有告訴你,那個時候,我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見你的了。”
“可你最后不還是沒有來嗎?”
“我來了?!?p> 何秋風(fēng)笑意之有了些苦澀,但相較之前,那是一種看透人生的淡薄之意。
“所以是顧聞鐘遇上了你?”
“是的,那個小伙子很機靈,見到你媽媽帶著我來,便主動詢問起來。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一個值得托付的人?!?p> “值得托付?”何溪午笑。
要說值得托付,那顧聞鐘真不算其中一個。
那天月夜下的搏斗,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聽著那何秋風(fēng)說出這四個字,何溪午倒是哭笑不得。雖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當(dāng)年的過錯,可那顧聞鐘實在配不上這樣的評價!
“他不過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哪里值得托付?”
“你們現(xiàn)在如何了?”何秋風(fēng)問。
“我們......不提這些。”
何溪午被他這么一問,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要說面前的男人是自己父親,尋常問起女兒心事,倒也不算怪事??伤K究離開了十幾二十年,再怎么講,也不過是個陌生人吧。
哪里有對陌生人掏心掏肺的?
何秋風(fēng)也不再追問,他心中也知曉了,何溪午這樣的性子,也許真與顧聞鐘不合呢......
“那日你不在,我恰好也沒能見著你,便留了顧聞鐘的聯(lián)系方式,想著以后再回來??蓵r間就這樣過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就已經(jīng)不再經(jīng)營,反倒換了一個年輕的女孩。”
“我說了,是因為種種原因。那個女孩,便是我的朋友,叫成又琳?!?p> “種種原因?”
何秋風(fēng)沒有去理會何溪午后續(xù)說的話,反倒追問起來。
可一見到何溪午冷冰冰的面容,他又識趣地閉了嘴。
“我對你可沒有什么好說的,當(dāng)年你一句話不說便離開,甚至帶走了我的石頭,我真不知道對你是懷念,還是怨恨?!?p> 何溪午從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石頭,那牛皮紙早已經(jīng)破損無比。
“你倒是看看?!?p> 何秋風(fēng)接過何溪午遞過來的石頭,精心地打開了牛皮紙,用著煙黃的手指不斷撫摸,邊說道:
“當(dāng)時你丟了石頭,想必不好過吧?”
“我還以為遭了賊,找了許久?!焙蜗缧α艘幌拢樕掀と鈪s絲毫不動。
“帶我去里面看看吧,我想見見成又琳那女孩子。”
何溪午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開了門,下了車子。
何秋風(fēng)艱難地挪動了屁股,又費勁地解開了安全帶,才一顛一簸地繞開了車子,走在何溪午身后。
看著自己女兒高傲的背影,何秋風(fēng)一陣酸楚。
當(dāng)初,真是自己做錯了......
“又琳,在嗎?”
何溪午開了門,探出頭去瞧著里面,只見早晨成又琳站著的柜臺卻是換了個人。
生疏面孔。
她心緒有些雜亂。
早晨來時,為的是戴不聞的事情——想到三人好不容易重聚,卻是那般苦惱愁容,何溪午心里很是酸疼。
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那戴不聞竟是個傻男人,妄想著用酗酒逼迫成又琳離開。
現(xiàn)在想來,何溪午都不太敢見她了。
愧疚、隱瞞、躁動一并存在,擾得何溪午重又見到成又琳時,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沒事吧?”
成又琳反應(yīng)及時,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何溪午站穩(wěn)了身子,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沖成又琳笑了笑,又轉(zhuǎn)身看看那步履蹣跚的何秋風(fēng)。
“他是熟人嗎?”成又琳問道。
“他是我父親?!?p> 成又琳頓了一下,埋藏許久的回憶又被翻了出來。
“就是那個......”
“是的?!?p> 何溪午顯然不太想談,低下頭去,略顯失落地走到一處位置,坐了下來。
“你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成又琳扶著何秋風(fēng)進來坐下,又輕聲問道。
“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略微與你們兩個聊聊天?!?p> “我們兩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哪里有什么好聊的?!背捎至兆讼聛?,面色比起早晨來說還更好了些,“您要喝些什么,看一看,告訴我便是?!?p> “我倒不需要喝些什么。”何秋風(fēng)靠著椅子說道,“只是我剛剛和溪午說過,想要在你這里買只貓?!?p> “買只貓?”成又琳眨巴著長睫毛,過了一會才又笑道,“您是老了,怕寂寞了?”
“也算是?!?p> 何秋風(fēng)笑了一笑,額頭上的皺紋更加顯目。
“你呢?早上不是才過來?”
成又琳又轉(zhuǎn)頭看看沉默的何溪午,故意推了推她的手問道。
“我?”
何溪午被她一推手,下意識地捂了捂手臂上傷痕,假裝被空調(diào)吹得哆嗦。
“我也沒有來干什么,只是陪著他過來一下而已?!?p> “這樣,可我倒是有事情要告訴你?!背捎至拯c點頭,又笑起來說著,那原本失了性感的嘴唇,頓時又來了些紅潤,“顧聞鐘剛剛打電話給我,他說戴不聞答應(yīng)要去玩耍一番了!”
何溪午聽著她說話,忽然來了一陣不安,但成又琳驚喜的神情卻讓她不得不收斂了這些情緒,反倒略有驚訝地說:
“去哪里玩?”
“白河灘?!?p> “白河灘?”
“白河灘?!背捎至疹D了頓,稍稍加重了語氣。
“可是那個時候,他不是——”何溪午想要問些什么,卻被成又琳的眼神給塞了回去。
想必,她是清楚其中要害的。
當(dāng)初戴不聞暈倒在河岸邊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怎么到了現(xiàn)在,還想著要去白河灘再走一趟......
何溪午想不通。
“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但是戴不聞不去的話,我們之間的約定不就沒了意義嗎?”
成又琳握住了何溪午的手,冰涼的溫度傳至她的血液之中,引起一陣不適。
“你很冷?”
“還好?!焙蜗缈s回了手,“要是說,這個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我也沒有什么話說了?!?p> “計劃?約定?”
何秋風(fēng)在一旁不明所以。
“說來話長,而且與您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您知道多一件煩心事,還不如知道多一件清閑事呢!也就不問了吧?!?p> 成又琳賠了個笑臉,何秋風(fēng)也就不再說話。
“不過,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何溪午欲說還拒,耷拉著眼皮子,瞧著桌上奶茶冒著泡。
“你倒是說說看?!?p> 成又琳嚴(yán)肅起來,她也深知何溪午的性格向來穩(wěn)重,有話也會直說,可現(xiàn)在這副模樣,真是有些不寒而栗......
“我今早離開這里之后,便去了你和戴不聞家里。”
成又琳沉默著,可心氣已經(jīng)沉了一半?;蛟S是當(dāng)年白河灘一事給她帶的錯覺,她總覺得,只要一提起戴不聞,便不會是什么好事。
何秋風(fēng)也看著何溪午猶猶豫豫的樣子,深知將會有什么不方便聽到的事情,于是借口方便,起身離開。
何溪午見了他走,才頓了一下心神,長呼了口氣說道:
“事情簡單來講,也便是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有個約定?!?p> “約定?”
“戴不聞他......其實不是真的酗酒?!焙蜗缣ь^看看成又琳,只見她波光流轉(zhuǎn)的眼神之間,無意外地存在著幾絲難以察覺的憤怒。
“那他?”
“他一直在欺騙我們,欺騙你?!?p> “可是為什么?”
“為了讓你離開他......”
成又琳一時語塞,只是呆滯地看著何溪午,嘴巴微張時吞吐的氣息全無,只留一片寂靜。
“他和顧聞鐘早就和解了,在法庭之外達成了約定。戴不聞假裝酗酒,而顧聞鐘假裝偶遇,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離開戴不聞,而我離開顧聞鐘。時間過去很久,那時候戴不聞因為肝硬化第一次送進醫(yī)院,便剛好醒悟,可憐你完全不知道罷了。”
成又琳沉默著,淚水無言滴落。
何溪午又何嘗不震驚?
昨天下午才遇見的顧聞鐘,今日早晨便得知了真相。
恍恍惚惚之間,時間似乎都已經(jīng)過去了好久好久,可那些該存在著的問題卻從未解決過,也從未停息過。
“可我都已經(jīng)嫁給他了呀?”成又琳不解地問著,扭曲的面孔已經(jīng)失去了全部顏色,只留了慘白一片,還有陽光之下,那閃爍得極其瘆人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