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結束也是開始
那一片灰白是死后的世界嗎?那長街上的游魂與轉世投胎的魂魄有什么不同呢?那些燃燒過的魂魄,他們最后是不是也迎來了新生,只不過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呢?一個燃燒的靈魂足以點燃另一個靈魂,也許放下執(zhí)念的他們遲早會在另一方世界相遇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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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大門關上之后,老板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明滅的燭光在那張極富侵略性的臉上閃爍,他抿著嘴唇將軟木塞重新塞好,神色鄭重,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根紅色的細繩來,系在在瑩白的瓶頸上,修長的手指靈活地飛舞,不一會兒就編出一個漂亮的繩結來,紅色的流蘇剛好垂到瓶身處,,顯出一種厚重的美感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老板看著瑩白的酒瓶,唇角勾起一抹略顯囂張的弧度,盡管目光有些迷離,卻擋不住由內散發(fā)的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氣度,他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忘憂酒館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老板自己也不清楚,某一天睜眼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這里,從前種種皆被遺忘,明明是第一次來,卻有種強烈的歸屬感,仿佛天生屬于這里。
盡管酒館空無一人,他卻覺得理所當然,腦海中關于忘憂酒館的一切慢慢從潛意識里覺醒,這里的一切他都分外熟悉,似乎已經(jīng)待了無盡的歲月,早和酒館融為一體。
如同秋天所處的長街,在這里時間也沒有什么任何意義,不同的大概是,每天這里都會從門外走進來一位客人,來自不同地方的形形色色的人訴說著千奇百怪的故事,他記憶里從未去過別處,卻在這一隅看盡了人生百態(tài),體會著故事里的喜怒哀樂,再與時間一起將它們釀成一壇壇氣息香醇余味悠遠的酒。那酒的味道究竟如何,除了釀酒的人,大約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
盡管故事光怪陸離,卻總有一個姓盛的身影穿插其中,有時濃墨重彩,有時寥寥幾語,名字各不相同,性格總有相似。講故事的人沉浸其中,聽故事的人也跟著沉淪,慢慢成為故事的血肉,迷失其中。
有時候,老板會恍然不知歲月幾何,不知身在何處,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只得從故事里撿些片段將自己拼湊,于是乎每位客人見到的老板都不盡相同,氣質各異。
忘憂酒館里一向是安靜沉默的,只有客人來臨時,才會有幾分人氣,然而老板從不覺得寂寞,他為這里而生自然熱愛著這里,正是這里將他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存在,也許等他找到真正的自我,便可以釀出一壇名為忘憂的酒來,那是屬于他的佳釀。那時他也許會將忘憂酒館的故事講于有緣的人聽,他想世上肯定會有人喜歡他的故事,喜歡他的酒……人生若有一喜歡之事,那這長長的時光便是上天恩賜。
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釀出名為忘憂的酒來,但他有足夠的耐心,因為時間于忘憂而言是最不可或缺的重要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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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燃燒微微發(fā)出“嗶?!币宦曒p響,老板回過神來,他撥了一下燈芯,燭光更亮了一些。
老板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支筆來,就著燭火在瓶身處細細描繪出秋天兩字,那字一落成便瞬間融入,仿佛最開始就是如此模樣,老板擱下筆,再看時,瓶身浮現(xiàn)出一副灰白色的長街畫面,幾片紅色的楓葉在灰白的空中飛舞,成為唯一的色彩,秋天兩個字在長街的盡頭化成一條灰白的河流……
老板又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印章來,在長街盡頭的河流處印上一個小巧的紅章,跟那幾片楓葉相互呼應著,畫面瞬間有了生氣。如果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那紅色的印記是一個小小的“盛”字。
盛家是一個特殊的家族,忘憂酒館的老板也許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的名,卻無論如何無法忘記自己的姓氏,一個盛字仿佛被人深深烙進他的腦海,刻入他的骨髓,在這長長久久的歲月里無聲的陪伴著他,關于它只言片語都如同寶藏被埋入心底。
老板端詳了一會兒,仿佛看到兩個少年正站在夕陽下沖他揮手,天邊有燦爛的晚霞,河水波光粼粼,一只老狗跟著他們身后搖著尾巴……老板滿意地笑了,他起身把瑩白的酒瓶放回酒架,微微俯身將吧臺兩側的紅燭吹滅,其余暖色調的燈光也隨之暗去,整個酒館歸于一片濃重的黑暗,只剩沒有盡頭的時間繼續(xù)流動。
亥時,忘憂酒館門口重新掛起了紅燈籠,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下一個有緣人的到來。
一個雨天的夜晚,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長風刮過街道,吹動著空氣中水霧四處飄蕩。城市的某處,一個人面帶憂色腳步匆匆忽然出現(xiàn)在街邊,他沒有打傘,只悶著頭走,內心的愁苦讓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人生若沒有憂愁該多好,哪怕短暫的忘記也好,他不由生出這么一絲奢望。
忽然余光瞥見一抹紅色,他下意識順著看過去,一盞古香古色的紅燈籠明明在風中卻紋絲不動,黑夜里分外奪目和詭異,紅色的光照著忘憂酒館四個大字闖入他的眼簾,一盞燈仿佛將世界劃分成了兩半。
這兒原來有個酒館?他回想了一下不禁有些疑惑,走過這街道無數(shù)次的他每天都步履匆匆,根本無暇注意街邊的光景,或許這里一直有個酒館在呢?且隨它去吧!剛好可以借酒消消他滿腔的愁緒。
抬腳跨進門檻,酒館里稍顯灰暗的燈光讓他覺得心安,絲毫沒發(fā)現(xiàn)背后的大門已悄然合上。
吧臺兩側點著兩個紅燭,燭火搖曳發(fā)出溫暖的黃光,沒人出來招待他,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有人嗎?”這里似乎空間巨大,他的聲音又層層疊疊漣漪般蕩回自己的耳朵。
“客人晚上好!”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吧臺里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一個看起來十分成熟穩(wěn)重的年輕人,他嘴角帶著微笑作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我是忘憂酒館的老板,客人怎么稱呼?”
“藍關……”
老板取下一壺酒,倒了一杯輕輕推了過去,動作干脆利落彬彬有禮。今日的客人已經(jīng)到來,新的故事即將講出,貼心的老板將故事入酒,釀出一壺獨一無二的佳釀,是專屬于這位客人的忘憂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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