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一方小院里，三間竹屋錯落有致，籬笆擠擠挨挨，幾叢海棠開得正盛。

　　院門大敞，雞鴨爭先恐后地叫嚷，濃郁的肉香一陣陣飄出來。

　　牧清蘭擦擦嘴角的口水，手捂心口，深呼吸幾百次，鄭重邁出一步。

　　“死丫頭還敢回來？”屋里傳來吼聲，隨后飛出一柄菜刀。

　　牧清蘭跌倒在地，定定神，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摸進自家院門。

　　牧離生將一張紙丟給她：“我說過，不準你離開崇蘭小院。你竟然，自作主張去了鄉(xiāng)苑的試煉？”

　　九朦宮不愧是專門送東西的。這張信箋，為鄉(xiāng)苑發(fā)給，是通過試煉、分入九朦宮的憑據，比牧清蘭還早到家。

　　“娘親總說我劍法低微，我偏不信。”牧清蘭梗梗脖子。

　　牧離生塞給女兒一個小瓷瓶：“還能走回來，傷得不重?！?p>　　明明傷得很重。想起不久前的試煉，牧清蘭就想哭。

　　每年，八重山上都會舉行試煉。通過的仙人，被鄉(xiāng)苑分給各宮室，拜師學藝。試煉有兩輪，參加的仙人兩兩對戰(zhàn)，勝者才可與考官過招。不論勝負，只要考官點頭，試煉就通過。

　　第一輪，牧清蘭運氣好得不可置信，碰到了不學無術的仙人。那仙人為爹娘逼迫而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裝模作樣應付幾招，便認了輸。

　　第二輪，她碰到的考官是戎可懷。他是凌毅軍的主將，長得不咋地，脾氣壞得很。

　　這凌毅軍駐扎在無由岸，阻擋妖魔進攻，保衛(wèi)八大山的安全。從軍士到一軍主將，戎可懷只用了了短短一萬年。

　　幾招過后，牧清蘭就為他打倒在地，忍著背上疼痛，爬起來再打。再倒地，再打。一遍又一遍，她滿身是傷。

　　“你打不過我。”戎可懷抓住她手腕，將劍刃翻向她脖頸。

　　“我還沒死?！蹦燎逄m松開右手，任由長劍落地，瘋了般出拳。

　　她不僅沒打到考官，還挨了更多的打。她運起周身功力，雙拳齊出，周身繚繞淡淡霜色流光。他輕輕側身，見她直直飛向場邊的巨石，忙追上前去，攔腰抱住她，就地打滾，才卸了這股同她脾氣一樣倔的勁力。

　　在她就要昏過去時，他大喊道：“牧清蘭，通過。”

　　昏迷應該沒多久。她醒來時，眾人散盡，仿佛那試煉是場夢。還好，她拿到了九朦宮的憑單。

　　牧清蘭忍住眼里眼淚，吞下瓷瓶中的丹藥，跟隨娘親進了竹屋，昂頭道：“戎可懷都被我打怕了?！?p>　　“你以為他可憐你？又蠢又傻的，正好做前鋒。你以為他看上你？你小眼睛、耷嘴角，瘦得跟吃不飽飯似的?！?p>　　“娘親養(yǎng)大我可不容易。我不過是個紅豆，多虧娘親將各色仙物給了我。我又吸收天地精華，才化為人形、成了靈仙?！?p>　　“你怎么搶我的臺詞兒？”牧離生整天都跟她念叨她是如何成仙的。

　　牧離生被囚禁崇蘭小院后，實在是百無聊賴，在院中種花養(yǎng)草，栽一株死一株。她好不容易種活了一片花草，澆灌仙泉、施加種種仙物作為肥料，五六萬年間也不見這些紅花綠草多半分靈性。

　　一天，牧離生發(fā)現(xiàn)墻角長出一株幼嫩的紅豆苗，欣喜不已。每天，她給紅豆苗澆些后山引下的清泉水，刨盡周圍枯草讓紅豆苗多見些陽光，將僅有的各色仙物都給它。

　　不到三萬年，這紅豆苗竟然化成人形，成了仙女。牧離生活了十幾萬年，不曾成婚生育，便收養(yǎng)這姑娘，取名牧清蘭，教她識文斷字，教她粗淺劍法，教她養(yǎng)小寵物，為她登上仙籍，為她爭得靈仙仙階。

　　然而，牧離生嚴格限制她的行動。除了去市場采買用度，牧清蘭不能去八重山的其他任何地方。她問過娘親無數(shù)次為何不能出去，是罪仙之女的身份，是功力太過低微，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牧離生或是不答，或是顧左右而言他。

　　所以，牧清蘭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去看看。她這才趁著出外采買，跑到鄉(xiāng)苑參加試煉。

　　“我好好學武藝，不會給娘親丟臉。我會回來看你。還有這蛐蛐陪著娘親呢。娘親再多喂些仙物，讓它也成了仙，我也多個弟弟不是。”說完，牧清蘭嘿嘿笑著挪到柜子旁，開始收拾東西。

　　“學了武藝又能怎樣？你出身和實族，連上面的三座仙山都去不了，更不用提最上的秉彝山，根本不可能做到一宮宮主?！?p>　　“戎可懷還當主將呢?！?p>　　“你知道他打過多少仗、流過多少血？戰(zhàn)場的殘酷，你不知。妖魔的厲害，你不懂?！蹦岭x生轉身走出去，坐在門檻上。

　　沉默，蔓延開來。

　　牧清蘭先開了口：“我從沒想過做宮主做將軍，只是想學些本事，向他們證明自己。他們可以嘲笑我，不能嘲笑娘親，不能欺負娘親。”

　　“我被囚禁十萬年，早習慣了嘲笑?！?p>　　“娘親，我可是這別界少有的紅豆仙，定是別有天賦。”

　　牧離生將那張信箋貼在女兒臉上。

　　信上，筆跡端正沉穩(wěn)，隱隱含有盛大氣象。寫的卻是：牧清蘭靈仙，資質愚鈍、最易沖動、不善思慮，不宜入軍中與重要宮室，薦以九朦宮。落款是，戎可懷。

　　九朦宮掌管八大山消息與仙物的傳遞，自然要求不高。

　　牧清蘭氣得七竅生煙，利索地收拾好行李，將那信箋鄭重其事地放在最上面，道：“娘親從不信我能行。我知，娘親也不愿這般窩囊地活著?！?p>　　“誰窩囊了？老娘帶兵打仗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蹦岭x生抄起地上的木棒就扔向她。

　　牧清蘭靈巧避開，靠向墻上的一柄長劍，笑嘻嘻道：“娘親的藥真好使?！?p>　　“我的終古劍，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再不走，就趕不上九朦宮的大鳥了?！?p>　　在八大山上，九朦宮弟子管理許多環(huán)鷹，以供騎乘。和實族都住在八大山，雖是仙人，卻并不會飛。

　　牧清蘭扛起包袱，顛顛地跑了。

　　“受了欺負就回來?！蹦岭x生沖她喊道。兩行清淚，無聲滾落。

　　當霞光灑滿西邊的天空時，牧清蘭到了九朦宮門口，整整衣衫，口中念念有詞。

　　這時，不知哪里傳來的聲音——

　　“咱們宮主心太好了，連這等徹底敗給考官的仙人，都肯收留。”

　　“這年頭，罪臣之女都如此張狂，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