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前,牧清蘭遇到了青松,怯怯問道:“戎將軍可在?”
青松先嘆氣,后搖頭,咄咄逼人道:“牧姑娘,我就不明白了,你怎就看上了元千山。他好看,他會說,沒錯。我家將軍不好看也不會說,可是沒有壞心啊。你別看元千山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長得就是要騙人的嘴臉。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說啊……”
“青松,晚上是你當值,該去察看近海幽魄的情況了?!比挚蓱丫彶蕉鴣恚⑽⒋?,身上的鎧甲沾了血跡。
青松立即閉了嘴,使勁眨巴眼睛好一陣,才向無盡海而去。
牧清蘭見了戎可懷,頓時紅了眼睛:“是你說的,讓我來找你?!?p> “跟我來。”戎可懷帶她,走向海灘。日頭西斜,海浪蕩漾金光,壯闊美麗。
“這幾天,我一直在后悔,后悔沒聽娘親的話,后悔沒聽你的勸。我以為,我付出了那么多,總該得到獎賞。起初,我也不信元千山會看上我,他說得那么真,不容得我不信。我怎么知道,他給我下了這么大的陷阱,還要害九朦宮上下。我無顏再見娘親和同門。若非榮公子說,我還有要保護的人,我便……”
戎可懷停步,轉(zhuǎn)身看向她。牧清蘭的臉上,涕淚縱橫,映著夕光,更加楚楚可憐。他的手,抬起,停在半空,落下。
“當年,牧將軍被囚,離了戰(zhàn)場,亦是生無可戀,發(fā)現(xiàn)崇蘭小院中長出一顆紅豆新苗,才稍稍棄了自我了斷的念頭?!?p> “娘親并不知,我會成仙啊。”
“為戰(zhàn)者,總是會責怪自己未能救下戰(zhàn)友,責怪自己思慮不周,責怪自己害死許多性命。”
牧清蘭抹抹臉上淚水:“戰(zhàn)場之事,誰也無法料得周全。娘親時常這般說?!?p> “別界仙人,多是凡人成仙,可長生不老,可修煉功法,一改凡間的短暫人生??赡阋娺^,哪位仙人能更改凡間經(jīng)歷?”
“自然沒有。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無法更改?!?p> 戎可懷微笑看著她。
牧清蘭這才明白他方才看似不著邊際的話語,轉(zhuǎn)頭看向海上落日。
“你后悔,是為不該做錯事。你哭泣,是為自己不爭氣。仙人此生無盡,有太多機會去改正??v使自盡,亦是需要勇氣。你不妨再試試,長劍割破皮肉,還是挺痛的?!比挚蓱褜⑹种虚L劍遞給她。
牧清蘭接過那劍,揚起下巴道:“那時候,我劍架在脖子上,榮公子都勸不住我了,我……”
劍身上,血跡斑斑。長劍觸及脖頸,冰冷氣息霎時貫穿她周身,仿佛要將她盡數(shù)吞噬。
嗅到淡淡血腥時,她才感到,死亡如此近,近得她害怕。
戎可懷發(fā)覺她的異常,忙收回長劍:“你覺你付出許多,卻不過是個真仙。聽聞,水宮主護衛(wèi)弟子時,功力流溢湖藍,已然進至玄仙仙階。別界之中,能修至玄仙的仙人,皆是三大家族的佼佼者。就是說,仙人用無盡的一生,也不過從最初的靈仙,經(jīng)真仙、天仙而到玄仙?!?p> “那你是,天仙?”
“我聽過一個說法,仙人仙階,本分七等,尚有太仙、高仙、上仙。只是,別界從無仙人達成。”
牧清蘭沉默了。
戎可懷道:“你且好好休養(yǎng),萬事有我。不如,你回到崇蘭小院,暫避風頭。牧將軍只有你,就算罵你打你,也不會趕你走?!?p> 牧清蘭頓時哭鬧起來:“不會的,娘親知曉我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定會用那終古劍將我剁成肉泥的。我不回去,我不回。我也不回華正宮,那個什么有木兮閣,根本住不了?!?p> 戎可懷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安撫她,無奈兩手沾了血跡,周身又找不到干凈綢巾,只得到:“要不,你先留在這里。過些日子,牧將軍消消氣,又想念你,自是不會為難了。華正弟子近來多嘲笑于你,不回也罷。”
牧清蘭漸漸止了哭泣,看向戎可懷,定定看著他。戎可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過頭去。
見他臉頰上沾了血滴,牧清蘭伸手去擦。戎可懷紅了臉,卻未躲避。
夕照漸濃,晚風已起。
戎可懷將牧清蘭安置在軍中,便繼續(xù)忙碌無由岸守衛(wèi)之事。
最近,越來越多的幽魄攪擾海岸,不分晝夜。凌毅軍軍士輪流當值,驅(qū)趕靠近的幽魄。若是幽魄執(zhí)意不退,軍士只得斬殺。畢竟,這些幽魄中,許是有曾經(jīng)的親人。
幽魄成群結(jié)隊而來,黑壓壓一片,如同天上烏云,哀嚎不已,令人毛骨悚然。有時,幽魄所言很是清晰,講起過往諸事,提起熟悉的名字。
牧清蘭為這景象嚇得惶惶不安,又不敢侵擾正在抵御幽魄的戎可懷。
戎可懷總是站在最前,騎乘天馬,同最為兇惡的幽魄交戰(zhàn)。青松主要負責守衛(wèi)海岸防線,排兵布陣毫不含糊。眾軍士早已見慣幽魄,互相保護、互相鼓勵,同心斬殺。
幽魄汲取天地靈氣,愈加強大,更裹挾妖魔之氣。戎可懷帶領(lǐng)一隊軍士,左右包抄、變幻陣法,憑借高超劍法,挫敗來擾幽魄。每次,他們都筋疲力竭,游走生死之間。戎可懷,更是讓牧清蘭擔心到了極點。
如今,她明白,娘親所言的“戰(zhàn)場的殘酷,你不知。妖魔的厲害,你不懂。”若非親眼目睹,她不知,死亡這般可怕。求生,如此艱辛。
見軍士盡上防線,牧清蘭主動擔起信箋收發(fā)之事。無由岸的物件傳遞由華正宮接手,到底同九朦宮相差無多。牧清蘭將信箋按八大山分門別類,及時送到軍士手中,將軍士的家書盡快遞送出去。
接連幾天,牧清蘭又接到了秉彝山給戎可懷的信箋,向他道:“不論這是誰,總是掛念你?;貍€信,報個平安?!?p> 戎可懷側(cè)頭看著她,抿抿嘴,道:“兄弟們都說,你來后,家書送得多了,不似以往那般憂心。”
說完,戎可懷又要去當值。牧清蘭拉住他鎧甲,道了聲“小心。”此后,每逢他守衛(wèi),她皆送他去,等他回來。
兩月后,九朦之事已經(jīng)平息下去,華正弟子也曾來催促。戎可懷以牧清蘭身子不適,將華正弟子打發(fā)走。
戎可懷對牧清蘭道:“凌毅軍乃是防衛(wèi)妖魔的最前線,到底危險。你留在此處,終是不妥,還是回到崇蘭小院,最是安全?!?p> 牧清蘭苦笑道:“我承認,我做不了什么,也,也太弱了?!?p> “回去,認真練劍,修煉功法。不論你想做什么,總要有本事??蓪??再者,能得牧將軍為師,三生有幸?!比挚蓱盐⑽⑿Φ?。
牧清蘭低頭思慮半晌,抬起頭,道:“我,還是不敢。你送我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