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蘭重復道:“我命不久矣啊?!?p> 孤磐石立于一旁,兩眼微瞇,微仰著頭,道:“‘海醉’之刑雖是僅次于懿德峰閃電之刑的刑罰,卻不致死。百重、千重、萬重海浪,分別在于受刑后身子恢復的時長?!?p> “難得磐石教習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那受刑之地,在無盡海,未免離妖魔大軍太近了罷?!蹦燎逄m道。
孤磐石直視前方,仍是沒睡醒的模樣,道:“八重山。”
判處受“海醉”之刑的仙人,皆在無由岸受刑,而蒼冥域的訓練則是在人跡罕至的八重山附近海岸。
牧清蘭從雁鳥身上下來,站在海中一塊凸出的礁石上。這礁石所在的海域,水流平穩(wěn),卻低下一截,宛若天然谷底。
古承騎乘雁鳥,親自監(jiān)督。孤磐石亦在雁鳥上,一揮手,帶起一重海浪撲向牧清蘭。
海浪重重拍打在牧清蘭身上,并未濕透她半寸衣衫,卻讓她顫抖不止。
牧清蘭感覺無甚疼痛,而是冰冷如墜冰窟,連睫毛似要結冰。她一點一點地轉向南面,向著無由岸的方向。
孤磐石木然揮手,海浪一重疊一重地落在牧清蘭身上。
徹骨寒冷中,那股熟悉的痛癢之感從周身大穴上升騰而起,瘋狂地四處流竄,攪得五臟六腑如遭火灼,無處可逃。牧清蘭緊緊握住兩拳,身子前后左右搖晃,始終不曾踉蹌半分。
海浪接連而來,不知疲倦。
牧清蘭的眼前只余潔白水花,開始失去對身受水火煎熬的知覺。模糊的水花中,她看到一簇一簇的耀眼光芒。那光芒忽而展開,于水幕上顯出崇蘭小院、汀蘭院、柏攬夕、戎可懷。
莫非,這是自己的憶境?她定睛看去,凝聚精神,仔細辨別倏忽而過的人物景致。
戎可懷繼續(xù)縫甲片,悶悶道:“遇到難事,記得來找我?!?p> 戎可懷打斷她,語氣冰冷:“鬧夠了沒有?凌毅軍不是無理撒潑的地方?!?p> 戎可懷低頭凝視她晶瑩眼眸,伸手輕撫她長發(fā),道:“我一直都在?!?p> 戎可懷見她飛向場邊巨石,追上前去,攔腰抱住她,就地打滾,在她將要昏過去時,大喊:“牧清蘭,通過?!?p> 牧清蘭淚如雨下,輕輕抬起右手,在空中兀自畫圈。
她的眼前,戎可懷滿含柔情,反復說道:“我一直都在?!?p> 是啊,他不一定時時伴在她身邊,他一定刻刻在她心里,從未離去,從未拋棄。
重重海浪疊加,將牧清蘭困在其中,仿佛水牢一般,隔絕其他仙人的目光。
孤磐石機械地揮著手,一臉疲憊,似在怨恨這刑怎還不結束。古承則是鄙夷神情,并不相信她能撐住。
牧清蘭的右手越轉越快,戎可懷的臉越加清晰,聲音近在她耳邊。
不多時,右手所畫的圓圈中,泛出濃濃的青碧光芒。青光跟隨海浪流散開來,護住牧清蘭。在海浪的摧擊中,青光如輕紗,曼舞飛揚;青光似城障,巋然不動。
牧清蘭手執(zhí)青光,行云流水使出“長無絕兮”的招式,使得青光更盛。
海浪重重疊疊,劈頭蓋臉地落下,幾乎填平谷底。半空中,早已看不到半點水牢中的情形。
水牢中,濃重的青碧光芒恣意流淌,隱隱變作湖藍色,愈繞愈快,將海浪隔絕在外。
牧清蘭望著周身的湖藍光芒,不可置信。她一介小仙,怎會進至玄仙仙階。水誼歌死前,為保護九朦弟子,拼盡全力,也才至此境。
海浪撲落的速度慢了下來。牧清蘭的右手也慢了下來,湖藍光芒隨之開始減弱。
待百重海浪過后,牧清蘭仍是立于礁石上,身子被水浸濕,佝僂著背,眼神分外明亮。
古承挑挑眉,似是不信。旁邊,孤磐石鄭重道:“牧清蘭,通過‘海醉’試煉,正式成為蒼冥域弟子。”
之后,牧清蘭跟隨孤飛影,為出外任務做準備。
孤飛影告訴她,不管遇到什么情況,她都要聽從帶隊殺手的命令。她問,若是赴死的命令,也要聽?他說,是。
孤飛影告訴她,蒼冥域弟子與死去仙人無異,她莫要借著出外的機會探看親友。她問,偷看如何?他說,不行。
孤飛影告訴她,出任務,不完成,不回來。她問,送命了也完不成任務,怎么辦?他說,完成任務,再送命。
牧清蘭覺得,蒼冥域殺手的想法真是與眾不同,又不敢說出來。
“海醉”之刑后,牧清蘭已經可以模糊從仙人的額頭上瞥見憶境的片段。孤飛影縱然性情古怪,牧清蘭還是設法避開直視他太久,以免看到他的憶境。
孤飛影定定看著牧清蘭,說道:“我給你講我的故事罷?!?p> 牧清蘭微愣,不知他為何如此,還未問出口,就見他講了起來。
孤飛影從人間修煉成仙,是別界尋常不過的仙人。為長生不老、晉升仙階、贏得聲名,他專心練功,尤其在劍術上頗有天賦、進境甚是驚人。
五萬歲上,他通過鄉(xiāng)苑試煉,入得宮室,遇到華正宮弟子收集憶境,不愿上交憶境,覺記憶尚可保存完整,無需外人相助。
起初,他并不覺得這是自己的事情,無甚重要。誰知,同門輪流來勸,甚至有人以闔宮性命安危相勸。
他本性情沖動、心性倔強,一番勸說下,不僅未曾順從,反而決定拒絕到底。
沒過多久,他便被誣陷為私闖秉彝山,被關入無盡海監(jiān)牢。別界皆知,他畏罪自盡。
實際上,他為蒼冥域收為殺手,改名孤飛影,因出外做任務出色、劍術超群,成為劍法教習。
牧清蘭沉默片刻,道:“你的名字是飛影,大約是贊許你的劍法迅捷如飛影罷。”
“也許。”
“做個教習,倒也好于出外冒險,算是避世隱居?!蹦燎逄m想寬慰寬慰他。
“蒼冥域之仙人,無不甚是可憐?!惫嘛w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牧清蘭猶豫片刻,還是問出心中的問題:“蒼冥域之人,多是不愿提起過往。你為何,主動講起自己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