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且慢,”戎可懷問道,“若長兄是我,會如何選擇?”
榮晏遠(yuǎn)無奈笑笑:“我非你?!?p> 送走榮晏遠(yuǎn),戎可懷輕輕走進(jìn)客房,看望牧清蘭。
她正靜臥榻上,呼吸平穩(wěn),臉色稍見紅潤,真是睡著一般,哪里是傷勢過重的模樣。
戎可懷微微一笑,為她掖好被角。
院中,泠裳正修剪花枝,見兒子過來,道:“牧姑娘暫時住些日子,我再觀察觀察?!?p> “母親性本孤傲,為何會中意榮大將軍?”戎可懷對父親,一直是以“榮大將軍”相稱。
泠裳拈著一支薔薇,道:“將軍文韜武略,救蒼生于水火,自是英雄豪杰?!?p> “彼時將軍已然三妻四妾,母親竟不在意?”
“我喜歡他,與他無干。”
戎可懷挑挑眉,繼續(xù)問道:“莫非,母親借醫(yī)官身份,接近榮大將軍?”
泠裳掃了兒子一眼:“我救他性命?!?p> 戎可懷聽大哥說過。十萬年前妖魔大戰(zhàn)中,榮重身先士卒,中了陷阱,沾染妖氣。若非泠裳夫人妙手回春,榮重怕是殞命。
“那,為何有了我?”戎可懷微笑問道。
泠裳將那多薔薇插在發(fā)髻,微垂眼瞼,似在回憶久遠(yuǎn)往事,許久,方輕聲道:“情到濃時難自已?!?p> “戰(zhàn)后,榮大將軍籌謀運作,令榮家鼎力一方。若留在榮家,母親該是榮華富貴?!?p> “我四處行醫(yī)、救死扶傷,教你詩書禮義、功法劍術(shù),便是開心?!?p> 戎可懷看著她,口氣憐惜道:“同心離居,未免憾恨?!?p> 泠裳端詳修建過的花叢:“同床異夢,亦是憾恨?!?p> 戎可懷搖頭笑笑,忽而微微皺眉:“這些問題,我問過母親多次,皆被避開。為何今天,母親盡數(shù)相告?!?p> 泠裳看著他,認(rèn)真道:“如今,你當(dāng)懂得情意二字?!?p> 戎可懷沉吟片刻,將榮重的條件講了出來:“母親覺得,我該如何抉擇?”
泠裳走到樹下,看藥煎得如何,輕搖手中小扇,道:“你的抉擇,終究由你來做。你不是不知如何抉擇,而是無法取舍?!?p> “母親不覺,榮大將軍此舉太過卑鄙?”
“榮重經(jīng)營榮家十萬年,早已看透世故人心。卑鄙與否,全在你如何看待?!便錾褜⒓搴玫乃幍谷胪胫?,端與兒子。
戎可懷接過藥碗,喂牧清蘭吃藥,診察脈象,每天報與母親。每次,泠裳夫人都是點點頭,道聲“可以”。
幾天里,戎可懷皆是沉在思慮之中。這天,他如常喂藥,見牧清蘭睡得深沉,也不急著走,望著她安靜睡顏。
“我對榮大將軍不肯屈服,還曾說過‘決不歸榮’的話,不過是為了給母親出口氣。母親不為情所羈絆,活得瀟灑。我卻心疼她獨自應(yīng)付所有麻煩。你不知,那些麻煩,在她那里,皆是小菜一碟。我就是,覺得榮大將軍未免太過懦弱,護(hù)不好母親。我對他,始終在傾瀉心中憤懣。”
“這幾天,我想明白許多事情。孤傲瀟灑如母親,從來依著自己所想生活,對榮大將軍怕是仍有情意。你沒看到,對榮家?guī)追科捩?,母親從來不屑。對榮大將軍遣來的人,從無不敬。這不是屈服,而是她感情猶在的明證。榮大將軍送來的傷者,母親不曾拒收。想來,除了醫(yī)者仁心,還有一層情意罷?!?p> “長兄說,母親不愿住進(jìn)流云邊,榮大將軍曾苦苦相勸。最后,榮大將軍只得依了母親,讓她尋了端思崖落腳。這段時間,母親不知為何住到這望雁峰。吃穿用度,榮大將軍從未虧欠,縱使母親并不缺少。母親也不客氣,盡數(shù)收下榮大將軍送來的物件?!?p> “以前,我的確不懂他們之間的事情。遇見了你,我漸漸懂得。榮大將軍只對母親一人事事依從,毫無怨言。母親對蒼家盛家從不畏懼,獨獨對榮大將軍言語間存些溫柔。兩情久長,不在朝朝暮暮,但在兩心相知。同心而離居,未必,憂傷以終老?!?p> 說到此處,眼淚,從戎可懷的眼中悄然滑落。
“我憑借一己之力,做了凌毅軍主將,終究只是護(hù)衛(wèi)八大山。若是妖魔不顧一切地進(jìn)攻,八大山必生靈涂炭。而且,盛家步步相逼,聯(lián)合蒼家,意圖明顯。再有,你也知,長兄溫和善良,對母親和我照顧有加。他有難處,我不會袖手旁觀?!?p> “還有,你深陷盛家圖謀,若無榮家庇護(hù),性命難保,遑論重振九朦。榮大將軍說得對,同留下你相比,護(hù)好你,更重要?!?p> 戎可懷握住牧清蘭的手,低頭輕吻她額頭。
“我回到榮家,做回榮馭遠(yuǎn),便是要放棄你。你可知,我不舍得,我不甘心。你去鄉(xiāng)苑試煉,我從未見過你這般毫無章法的劍法,你所為的卻是逃離至親。你性情本單純,喜歡一個人,就會為他努力變好。我多想是那個人。你待秋如素真心,你敬重水宮主,你欽佩水之客。你遭了欺騙、連累同門,一心彌補報仇,愿受千萬種委屈?!?p> “起初,你心中有別人,我比不得他英俊瀟灑,只想你開心些。你走投無路,我只想照顧你安好。我不敢,不敢說你想聽的那話,我不敢。你我身份無可更改,我不能害你。你恨我罷,恨著恨著,就會忘了?!?p> 戎可懷說完,抱著她的手,哭了出來。
面對萬千妖魔大軍,他毫無懼色。面對將士質(zhì)疑,他未曾動搖。面對榮重,他不愿讓步。如今,面對她,他終于卸下諸般倔強(qiáng)硬氣,將最柔軟的部分給她看。盡管,她不會知道。
抹干眼淚,戎可懷照料好牧清蘭,回到房中,展箋磨墨,落筆成信:“長兄,我回去助你。望雁峰,仍需照顧。清蘭調(diào)入凌毅軍之事,煩請長兄請于榮大將軍?!?p> 頓頓筆,戎可懷深吸口氣,寫道:“我與清蘭,自會處理,長兄放心?!?p> 第二天,泠裳夫人如常診脈,見牧清蘭悠悠轉(zhuǎn)醒,一副無奈表情,道:“你靜心休養(yǎng),本不該攪擾??墒?,可懷有話同你說?!?p> 牧清蘭的心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