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偏斜,東媽心事重重的樣子盯著門外的庸醫(yī),只見他正在收拾行囊,不用猜測,他已經(jīng)向東家提出了告別,準備帶著失語的沐彤,去浪跡江湖,一可以避煩躲怨,二還能尋藥治疾,他發(fā)誓一定要醫(yī)好沐彤。
通過數(shù)日的交往相處,給東媽這冷庭寡院添了不少暖意,因為這些日子里她像做夢一樣,一切中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平常,有驚嚇也有驚喜,一驚一喜中的悲喜交加,也許才是生活中的真正意義。
悲傷只是一時的,愉快總是短暫的,能享受因喜歡帶來的多少快樂,就要承擔,因離別帶來的多少失落,東媽現(xiàn)在正是如此,她正在面臨著即將離別的難過。
東媽想挽留庸醫(yī)沐彤他們,她沒有一個可以說服的理由,她想與她們二人一起離開,不僅舍不得她這三間房屋,而且還沒有下定,有一起生活的決心,更多的是她開不了口。
東媽傻傻發(fā)愣,見沐彤收拾好出來,她才捋一捋頭發(fā)柔聲:“丫頭你可收拾好了?別落下東西了?!?p> 沐浴背著包袱,先對她施禮,雖然失語但是仍然動了動嘴角:“……”表示感謝,然后她再拉起東媽的手,放在自己的腮旁緊貼著。
東媽替她左拍拍,右按按整理整理:“走了以后不知什么時候還能見到,記著有空回來看看我這老婆子?!?p> 沐彤點頭后,又深深的擁抱了一下東媽,便邁步出了屋。
東媽一聲:“丫頭……。”然后也跟了出來,然后紅著眼圈注視著庸醫(yī):“行走江湖多有難處,如若不習慣,到時還回來?!?p> 庸醫(yī)托手深深鞠躬:“謝謝夫人?!?p> 一聲謝謝,拉開了離別中的不舍,沒有強言挽留,也沒有多語囑托,三目相對然后緩緩轉身,庸醫(yī)與沐彤出了門,走了一段距離才回頭,而東媽一直原地站在門口,注目相送,心中的難過與失落奔襲而來。
離別中的背影,總是煽情,往往總是在即將逝去的時候,才會淚眼朦朧,他們的離別,多少祝福與囑咐,成了那煽情中的難過,從第一次見面中的歡聲笑語,再演變成各種各樣的分別,笑過也哭過,其實真心不想知道,明明那么難過,為什么還要強顏歡笑。
柳輕,本是伺候大皇子他們喝酒,最后卻成了陪酒客,兩酒主還沒醉呢,她先發(fā)起了酒飆,她邁著癡頓傻萌般的貓步,回到了思王府,她見到妤埕直接撲了上去。
柳輕醉倚著妤埕,手指著天空:“美人你看,這天旋地轉,猶如身臨懸空?!?p> 妤埕一把扶穩(wěn)她,手指點點她腦門責備:“哪兒討得爛醉!”
柳輕搖搖晃晃,仿佛要倒,便托腮蹲下:“又兇我!”
“我還揍你呢!”妤埕揚手,目光嚴厲的瞪著她。
“噗……嗚嗚嗚……”這一聲過后,柳輕眼淚混合著口水滴落了下來。
妤埕這下慌了神,她紅著臉去扶柳輕,聲音也溫和了不少:“你自己偷醉了,還好意思哭!”
“就哭!”柳輕擺脫了她,揚袖掩面痛泣:“……嗚嗚嗚?!?p> 妤埕卷起袖子,替她胡亂的擦了擦臉:“別啊,你小聲點,殿下回來了。”
經(jīng)過妤埕這么一說,柳輕還真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待她剛收拾好情緒不抽泣,便看到思王一言不發(fā)的站在她們身后,這思王不聲不響的,不知道來了多久。
柳輕先是嚇的一愣,也忘了禮儀素養(yǎng),然后掩面又哭“……嗚嗚嗚……我影子呢,我影子咋不見了……?!?p> 思王見此,跺腳大袖一揮,回了書房,妤埕便厲聲一吼:“你煩不煩啊!”
然后妤埕撒開手,任由柳輕攤臥在地上,柳輕慢慢收住情緒,便慢慢爬了起來,她蓬頭散發(fā),像剛經(jīng)歷一場潑蠻,見沒人管她,她便從外邊抱著那根廷杖,去了思王書房。
柳她抱著廷杖進來以后,愣了一會,見思王低頭看書,妤埕站在一旁也不打算搭理她,她便把廷杖塞在了妤埕手中,然后朝思王行禮跪了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思王換本書翻了翻:“妤埕!”
“喏?!?p> 妤埕挽挽袖子,揚了揚廷杖,看一眼思王便停了下來,她拽起地上的柳輕,用廷杖抵住柳輕下巴,把柳輕直溜溜的撐了起來,思王見此輕輕擺擺手,吩咐妤埕退下,留下雙臂微張的柳輕,頂著廷杖受罰。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思王又翻完了一本書放下,他朝柳輕微微點頭,然后推了推茶壺,柳輕“喏”了一聲收好廷杖,搖晃著前來伺候。
思王“咳咳……”一聲,端起茶碟搖了搖:“爽嗎?”
柳輕點頭:“嗯。”
思王放下茶碟:“少給本王惹點事吧?!?p> 柳輕回答:“是。”
柳輕腳板朝外,雙膝著地坐在小腿上,她悄悄拿起桌上的鬼頭面具,輕輕的扣在臉上,雙眼,從面具的雙目空洞中,滴落了眼淚,她微微勾下了頭,淚珠像豆子一樣墜落。
思王放下書,抬手“啪”拍了一下桌子:“又怎么了?”
柳輕一動不動回答:“沒什么,風迷了眼睛?!?p> 思王口氣轉為和藹可親:“今天都經(jīng)歷了什么?”然后他伸手摸了摸柳輕的手。
柳輕上前蹭了蹭:“殿下,您賜奴婢哭吧,可是奴婢找不到痛哭的對象?!?p> 思王閉上眼,把額頭貼在她戴面具的額頭,輕聲輕語:“哭吧……。”
“那年的元夕,憧憬在街角的煙火,瞇眼追去,海月深深,夢中的湛藍,如月色揉進山河,一切只不過鏡影虛實,鏡花水月惙怛傷悴?!?p> 柳輕朦朧記事的時候,就被送到了王府,她哭的撕心裂肺,要去追父親大人,被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抱了起來,也因此氣的尿了思王一袖子,從此她失去了那個,可以肩頭嬉鬧撒嬌的溺愛。
幾天后的清明,她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雨后,兩座墳頭新鮮的封土,還在散發(fā)著草木復生的泥香,那時,她沒有悲傷,也沒有眼淚,因為她不清楚,那下面埋葬的是誰。
以后的以后,她幻想著這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把這份依賴,來填補一個孩子該有的關愛,只是她心里只能想想罷了。
隨著在思王府的日子,錦衣玉食下的生活她并不開心,孤獨伴隨著年紀,眼淚也漸漸多了起來,柔弱的身軀縮在冰冷的床角,牙咬被角,努力不讓自己偷偷哭出聲響,她已經(jīng)忘記了很多很多,但依稀記得,來王府前的片段記憶,她依舊想不通,母親的哭泣,與父親的嘆息,直到她見證了思王府的歷歷劫數(shù),才深深明白,她不是被遺棄,也知道了,那年那季的寒食日,祭奠的正是母親與父親大人。
傷心又能怎樣?難過又能如何?每天不能自由的說話走路,禮儀規(guī)矩,束縛著天真活潑的靈魂,很累很累,不能喊,也不能發(fā)泄沉重的包袱,因為,她是奴婢,而且是地位最低的下人,卑微到連哭的權利都沒有,所以她皮囊里塞著的,是一個半瘋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