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第十六章
“接下來要怎么辦?”蕭雨歇松開青穀,開口問道:“要如何向各家交代?還有,要如何跟子規(guī)兄長交代?”玄門眾家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解釋,自己人才是最難過的一關(guān)。
廉子衿沉思不語,青穀開口道:“我去和長老解釋。”
“你要怎么說?”云流景問道。
“如實(shí)說?!?p> “可是……”云流景想要說那件事情不應(yīng)該讓別人知道,但是卻沒有說出口。廉霽是長白門的長老,但也是廉子衿的兄長,是青穀和蕭雨歇的師兄。
“我相信長老。”青穀繼續(xù)說道:“異族為玄門所不容,但我不是異族,師兄是我的親人?!?p> 青穀沒有注意到,在她說“我不是異族”這句話時,廉子衿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停滯。
“子規(guī)兄長決計(jì)不會有傷害阿穀之心?!笔捰晷響B(tài)道。
廉子衿雖然沒有說話,但答案顯而易見。
云流景看著三人,說道:“既然你們都同意,那就這么做吧,想來,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p> “那其他人呢,要怎么糊弄過去?我們幾個可是當(dāng)著玄門近千人的面救下了一只為禍人間的靈獸?!?p> “廬州的水患和小四無關(guān)?!鼻喾Y說道。
“可閩中的大雨卻下了一個多月,若是再晚上半天,最大的那條河就會決堤,整個閩中都會淹沒在一片洪水之中?!?p> 云流景幼時偷跑下山,去的最多的便是榮余之山緊挨著的那片土地。對于閩中,自然有著不淺的感情。
禁閉期間,他也跑到山下去看過。原本賣松糕和魚餅的小攤已經(jīng)被洪水沖的不知去向,他曾經(jīng)喝過泥鰍湯、吃過八寶豆腐的甌越閣也已經(jīng)人去樓空。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些木片樹枝漂浮在沒過腰部的積水之上。
那一瞬,他似乎切身體會到了人族對于獸族和半獸族的懼意跟仇恨。也明白了三族不可共存的道理——當(dāng)某個種族有了超脫絕大多數(shù)生靈的能力之后,他們的存在是不被接受的。
就像神族升天、鬼族入地、化境者隱世,一旦所達(dá)到的境界不同,生靈便不可共存。
平庸的生靈懼怕強(qiáng)者,比強(qiáng)者為王更正確的是寡不敵眾。
所以,超脫凡俗卻敵眾我寡的獸族和半獸族注定被驅(qū)趕。
“先去見兄長,剩下的事情和他一起商議。”廉子衿說道。
聞言,云流景道:“對啊,廉長老和那些人周旋了這么多年,自然最明白如何才能堵住他們的嘴。既然已經(jīng)有了更合適的人選,我們?yōu)楹芜€要在這里絞盡腦汁?”
鬼界,無盡暗夜。
“你回來了,大人的身體恢復(fù)了嗎?”無疆看著走進(jìn)來的燭陰問道。
燭陰沒有答話,直到站到了無疆身前,才開口道:“你為什么要自作主張將靈獸帶出結(jié)界?”
聽到燭陰話語中的怒氣,無疆卻依舊面不改色,她慢慢跪坐到一旁的榻上:“哦,聽窫窳說大人很重視那只長右,我就想試試計(jì)劃能不能成功。沒想到,效果居然這么明顯。這下,大人應(yīng)該很快就能和人族決裂了吧?”
“你可知,若是我晚到一步,她就沒命了!”燭陰怒道。
“任何計(jì)劃都要有風(fēng)險不是嗎?”無疆仍舊不以為然:“何況,你不是把人救回來了嗎?”
“若是我沒有及時趕到呢?”
無疆道:“我都說過了,任何計(jì)劃都有風(fēng)險。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那就沒有什么萬一了?!?p>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這次沒有成功又能怎么樣,不過就是再多等上十幾年罷了。死的是那個丫頭,大人的靈識又不會散,再找新的宿主就行了。一萬年都等了,還差這幾年嗎?”
聽到無疆的話,燭陰滿臉的怒氣被震驚所替代:“這么說,你原本就沒打算讓她活著?”
“也不能這么說,她計(jì)劃成功了當(dāng)然最好,就不用再等上十幾年了。但萬一失敗了,也沒什么?!?p> “人命在你眼中就這么不值一提嗎?阿姐,你不要被仇恨遮住了雙眼?!睜T陰半蹲半跪在無疆身前,雙手抓住她的肩膀。
“是你太心軟了。”無疆盯著燭陰的眼睛:“你現(xiàn)在跟我講‘人命’,不覺得可笑嗎?我為什么要同情他們?”
燭陰注意到了無疆眼中的瘋魔,沉聲道:“大人的靈識找到合適的宿主若是這么容易,也不用等上上萬年了?!?p>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這位宿主死了,很有可能要再等上萬年?!?p> 燭陰話落,無疆沉默不語。
燭陰又問道:“我問你,向大人射出暗器的那人是誰?”
“這個,你便不要管了。”無疆道:“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傷及大人。”
見無疆不打算說出那人的名字,燭陰起身,向外走去。走至門旁的時候頓住了腳步,將一個瓷瓶向后拋去。
無疆伸手接住,只聽燭陰道:“胸中的淤血還是吐出來的好。”
待燭陰的身影消失后,無疆終于支撐不住,一口淤血涌上喉頭,“哇”的一聲從口中吐出。
獄法之山的兩層結(jié)界,一層由獸主的半身修為化成,用以抵御人族;一層由十?dāng)?shù)位靈力高深的玄門修士共同煉成,用以抵御獸族。
以她的修為,單獨(dú)進(jìn)出結(jié)界尚且留有余力。但帶著一只靈獸出去,半獸族能做到的只有燭陰一人。
此次為了完成計(jì)劃,她不惜冒險,自然傷的不輕。
無疆將瓷瓶打開,倒出藥丸服下:這三界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想要重返人間,總要有犧牲……
燭陰來到往川河畔,龐耳正跪在那里。
一個月前,他先是被廉子衿扔給了云流景和蕭雨歇,后又被他們隨意扔到了榮余之山的一個角落。云門大亂,青榖將笑浮收回,他才有機(jī)會逃回來。
“長老?!币姷綘T陰過來,龐耳恭敬地喊道。
燭陰來到近前,直接開口問道:“云門大亂那日你在干什么?”
聽到燭陰的話,龐耳有一瞬間的疑惑,但還是如實(shí)回答道:“長老,我那日奉族長之命陪同阿炎去人界放火。后來被玄門的人抓住帶到了榮余之山,再后來,云門大亂,我趁亂逃了回來。”
“你可曾向青榖發(fā)射暗器?”半獸一族,最擅長用暗器的便是龐耳。
“沒有,絕對沒有?!饼嫸B忙否認(rèn)道。自從因?yàn)樵跂|海傷了那丫頭被罰跪一年之后,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再對那丫頭下手了。
再說了,那個臭丫頭的修為也增長的的太快了,再加上那根鞭子,單獨(dú)遇上了,誰欺負(fù)誰還不一定呢。
……
云門。
聽完青榖和廉子衿等四人的解釋,廉霽此時的心情用大吃一驚來形容絕不為過。
一個人從小被半獸族人和靈獸養(yǎng)大,并且還生長在獄法之山,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何能讓人相信。
但是,聯(lián)想起青榖初入長白門時的情景以及后來執(zhí)意要相救靈獸的事情,廉霽自然明白了此事的真實(shí)性。就算是為自己犯下的錯找借口,也絕不會有人愿意和獸族及半獸族扯上關(guān)系。
“這件事我清楚了,但你們接下來準(zhǔn)備怎么辦?”廉霽看向廉子衿:“你們大鬧云門一事尚且放在一邊。但是阿榖你可想過接下來要如何自處?”
“人族和獸族勢同水火已成不變之勢,如今又牽扯進(jìn)半獸族。在這三族之間,你要如何抉擇?”
廉霽一針見血,直接問出了青榖一直擔(dān)憂卻一直不愿意面對的問題。
青榖低頭,沉默不語。
她不會背叛長白門,但又怎能對自小陪她長大的靈獸以及對她有養(yǎng)育之恩和救命之恩的阿姆刀劍相向?
廉子衿看了青榖一眼,回答道:“兄長,我陪阿榖回長白門,從此閉門不出、不問世事?!?p> 聞言,四雙眼睛全部落在廉子衿身上。
廉子衿繼續(xù)說道:“阿榖的身世一旦泄露,定為玄門所不容。不參與其中是最好的選擇?!?p> “可是你才二十歲,阿榖才十七歲?!绷V道:“你們當(dāng)真決定要在山中了此一生嗎?”
“伯父也是不到而立便開始閉關(guān)修煉。我們不過比他早上幾年而已?!绷玉普f道:“兄長不必憂心。玄門修道之人的追求無非是兩個,一為懲奸除惡、匡正扶道,二是道入化境、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p> “我和阿榖只不過是二擇其一罷了?!?p> “可是長白門呢,你要拋下不管嗎?”廉霽追問道。
“長白門有兄長就夠了,還有師姐在旁輔助,我不擔(dān)心?!绷玉普f道:“何況兄長也清楚不是嗎?我志不在將門派發(fā)揚(yáng)光大,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也不會接下長白門的?!?p> “看來你早就做好了抉擇?!甭牭竭@里,廉霽怎會想不通,廉子衿肯定是早就做好了決定。
廉子衿不置可否,躬身致禮:“還望兄長成全?!?p> ……
從廉霽處出來,四人皆沉默不語。
一路避開他人來到萬籟谷,云流景才開口道:“就像廉長老所說,你早就有了決斷。什么去找他商量,不過是去告知一聲同時讓他幫你想辦法堵住悠悠眾口罷了?!?p> “你這么生氣做什么?”廉子衿笑道:“我不過是沒有提前告知你們。再說了,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你還有更好的嗎?”
聞言,云流景氣極反笑:“是啊,確實(shí)是最好的辦法了,誰又能比得上你廉小公子足智多謀???聰明到把自己一生的自由都搭進(jìn)去了?!?p> “如何又扯到一生的自由了?”廉子衿緩聲道:“我已經(jīng)說過,這不過是一種選擇。就像有人選擇云游世間、行俠仗義,有人選擇避居山林、清茶為伴。我和阿榖能夠隱居長白門,專心修行,也是一個機(jī)遇?!?p> 云流景想起了一年前在睢陽宋宅,眼前這個言避居山林專心修道不過是一種選擇的人曾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千萬年來修玄之人何其多,真的進(jìn)入化境得以長生的又有幾個?我們身在玄門,責(zé)任是除祟降妖、扶正匡道。無愧于心便可,何必執(zhí)意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p> 他看著廉子衿,竟一時無言以對。不知是該夸他重情癡情,還是氣他將人生當(dāng)兒戲。
此時的云流景心中還沒有走進(jìn)一人,當(dāng)幾年之后他真正體會到心死的感覺之時,想到今日對廉子衿的不解和勸說,只是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