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謝樹的父母收拾東西的間隙,謝樹不見了人影。兩人焦急地滿院尋找,到了住院大廳,聽說七樓有人鬧事。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直奔七樓。
陳曼住的單人間就在那里。
從住院到出院,謝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就是:“那個女人呢?”
謝樹的父母怕謝樹做什么傻事,便撒了個謊,說人轉到了其他醫(yī)院。可好巧不巧地,那天秦木和陳曼在院外散步的時候,被剛下樓的謝樹看到了。她悄悄跟著兩人上了七樓,還看到秦木扶著陳曼進了一個單間。
陳曼的腦袋撞在桌子上,破了一道口子,不過最嚴重的的就是后背。玻璃碴扎進皮肉里,恐怕是要留下永久性的傷疤。
可是,這還不夠。
謝樹失去的,可是一個生命。她拼盡全力想要保護的生命。
她要陳曼一命償一命。
因為是非探視時間,七樓靜悄悄的,謝樹穿著病號服跟著一位清潔工進了病房區(qū)。站在病房門口,謝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里面悄無聲息。她輕輕推開門,看到陳曼正側身躺在床上,一旁站著玩手機的護工。
“您是……?”那護工抬起頭,疑惑地看向謝樹。
陳曼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睛??吹绞侵x樹來了,眼里閃過輕蔑和陰冷。
“你來看我,倒是稀奇?!标惵湫χ?,
謝樹一言不發(fā),一步一步走近。
一旁的護工急忙將床搖起來,然后扶著陳曼半坐起身。
“謝了,你幫我去門外守著,我和她單獨說幾句話。”
等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謝樹站在陳曼一步遠的地方,看著她,眼里全是迷茫和掙扎。
陳曼依舊一臉高傲和冷意,“秦木已經答應和我復婚了,他會給你一筆補償費,以后你就不要糾纏了?!?p> 謝樹的心像是又被撕開一個口子。她的孩子,就這樣一筆帶過嗎?
“你也不用覺得委屈,那筆補償費,夠你花一輩子了。至于孩子,他本來就不該出現,即便生下來,也只會讓你更痛苦,你也不用惦記了?!?p> “你有什么資格這么說,那是我的孩子,與你有什么關系?”謝樹抖著身子,用盡力氣說出一句話。
“呵,難道你還想讓你的孩子成野種嗎?未婚先孕,你連秦家的門都進不了!你的孩子,更不會被承認。”
“你閉嘴!你無非只是想要秦木原諒你,可為什么要連累我和我的孩子!她也是一個生命!”謝樹大聲質問。生活從未對她如此殘忍。
“你的孩子?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拿著玻璃對著自己的肚子威脅秦木的。想殺她的,是你?!标惵涑暗?。
這句話讓謝樹停止了顫抖,她周身的委屈瞬間化成了憤怒,“是你們逼我的,全都是因為你們!”話音剛落,謝樹沖上去掐住了陳曼的脖子。
陳曼尖叫一聲奮力掙扎,可謝樹死死地掐著她的脖子,讓她怎么都掙脫不開。頭上和后背的傷口在一瞬間被撕裂,陳曼痛不欲生。
本來應該守在門口的護工,此刻卻在護士站和護士們聊天,聽到動靜,眾人一驚,急忙跑向病房。
沖進病房的時候,陳曼已經被謝樹掐的翻了白眼,枕頭和床單上更是沾滿了血。
“你去死!該死的是你!”
謝樹被幾個護士控制住,她拳打腳踢不斷咆哮。其余人急忙將陳曼轉移到手術室急救。
而謝樹,從那一刻起便陷入了無盡的噩夢中。她看到自己掐著陳曼的脖子,一起墜入了深淵,陳曼化為妖怪,張開血盆大口要吞了她。謝樹和那妖怪扭打起來,直到頭破血流。
她不知道,現實中的自己被診斷為精神失常,送進了精神病醫(yī)院。更不知道,陳曼因為她的失控差點喪命,而她的父母為了請求陳曼原諒,替她下跪道歉。
謝樹記不太清,自己墜入的冰冷深淵里什么時候進來一束光,她本能地追逐著那光,想要爬出去??墒巧砗蟮难旨m纏著她,讓她每次都在光的邊緣,滿身是傷,爬不起來。
但她沒有放棄,日日和那妖怪對抗。那束光也越來越亮,讓她逐漸看清了周圍的世界。
那是一片白色的冰原,偶爾謝樹能看到自己的父母,笑著從遠處走來。還有一只黝黑的大丹犬,身材威猛,卻是個憨憨。謝樹喜歡和它一起玩,有時候會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但是大部分時間,那里只有自己和小仙女。
小仙女是她的孩子。這個世界里,只有小仙女和她說話。
……
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年多,謝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對著墻發(fā)呆,這讓謝樹的父母很焦心,再加上家里還有個五歲的妹妹要照顧,更是讓夫妻二人心力交瘁。
那一日,負責謝樹的陳醫(yī)生帶來一個好消息,謝樹很喜歡志愿者帶來的那條治愈犬,她表現出對治愈犬的照顧行為,甚至會和治愈犬說話。
“你是說,樹可能把狗當成了孩子?”謝樹的媽媽王教授疑惑道。
“嗯,謝樹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目前來看,她的病癥也在一步步好轉。從她對治愈犬的照顧行為可以看出,孩子既是謝樹發(fā)病的誘因,也是治愈的良藥。如果給她機會,興許她會自己走出來?!?p> “可是,她會不會因此更加偏執(zhí)?”謝樹的父親謝教授卻有些擔心。
“這個還需要進一步觀察,根據目前的狀況,我覺得可行。今天就是想和您二老商量一下這個治療方向,用治愈犬接近謝樹,看她的反應,希望您可以考慮一下。”
陳醫(yī)生和飼養(yǎng)治愈犬的志愿者商量后,同意讓治愈犬每天都來醫(yī)院一小時陪謝樹。兩周后,謝樹竟然在看到父母的時候,喊了一句爸爸媽媽,這讓謝樹的父母驚喜不已。立馬去找了陳醫(yī)生。
陳醫(yī)院便建議謝樹的爸爸媽媽將謝樹接回家,讓謝樹和家人多相處也許會恢復的更快。
“我們也得養(yǎng)條狗?”
陳醫(yī)生不由一下,“不一定是狗,其實替代品有很多,如果二老有時間陪著謝樹,可以讓謝樹試著照顧妹妹。當然,一定父母在身邊才行,”
五歲的謝苗不知道自己成了大丹犬的替代品,小小年紀,擔負起了治愈謝樹的重任。
謝樹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五歲的謝苗已經老氣橫秋了。要她每天坐在那兒當謝樹的芭比娃娃,簡直是痛不欲生,一張小臉上滿是無奈。幸虧謝樹手巧,能在她頭上扎出花兒來,要不然,謝苗才懶得伺候。
當了半年的乖巧娃娃,謝苗決定:翻身做主人!
在謝樹又拿起梳子,準備在她頭上扎花兒的時候,謝苗拿出一本新華字典,指著“謝”字問謝樹,“這是啥?”
謝樹瞅了半天,沒說話。
謝苗嘟起嘴,謝樹半年來沒說過超過十個字,王教授說謝樹不愿意說話,謝苗卻覺著,可能謝樹已經不會說話了。誰知道可怕的醫(yī)院對謝樹做了什么。可能謝樹表面看著是好的,內里已經是傻了。
謝苗摸了摸下巴,翻箱倒柜拿出壓箱底兒的啟蒙識字書,指著小話本上一只狗,嫌棄地問了句,“認識嗎?這是啥?”
謝樹看著謝苗散亂的頭發(fā),已經委屈巴巴,淚眼汪汪。她的小仙女好像不愿意讓她梳頭了。
“這是狗,狗知道嗎,就是這樣叫,汪汪汪!”謝苗兩手搭在頭頂,扮做狗耳朵。
謝樹神色奇怪地瞅了謝苗一眼,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扮小狗。
謝苗緊抿著小嘴唇,又翻了一頁,上面畫了一只豬,她伸手一指,說道,“認識嗎?這是什么?”
見謝樹不說話,謝苗嘆了口氣,小手指頂在鼻尖上,向上一推,露出兩圓圓的鼻孔,甕聲甕氣地說:“這是豬!哼哼哼!”
謝樹見了,突然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眼前的小人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雙頰是可愛粉嫩的嬰兒肥,此刻露出兩個圓圓的小鼻孔,和一只呆頭呆腦的粉紅小豬簡直沒什么兩樣。
謝苗看到謝樹大笑,突然愣住了。
她從未看到謝樹這樣笑過。
王教授聽到謝樹的笑聲,急匆匆從廚房跑出來。一到客廳,便看到謝樹彎著腰,臉上笑開了花兒,隨后她又抱住謝苗,嘴里說道:“我的傻妹妹呦,你這是干嘛呢?”
話一出口,王教授瞬間淚流滿面。她急忙捂著嘴,生怕自己的哭聲驚動了客廳里的謝樹,隨后轉身回到了廚房。
謝苗看到王教授哭著跑回了廚房,也終于回過神來。她摸著下巴,咧嘴一笑。
“你才傻,你個傻姐姐。”
從那以后,謝苗再也不用做芭比娃娃了,她徹底解放了。她帶著謝樹嬉鬧,看書,畫畫,有一次甚至帶著謝樹去寵物店看狗。幸虧王教授及時發(fā)現,把謝苗給揪了回來,要不然,她能唆使謝樹帶條狗回去。
王教授冷著臉教訓謝苗:“別給我憋什么壞心思,家里禁止養(yǎng)帶毛兒的寵物,你對這些過敏,不知道嗎?”
謝苗嘟著嘴,委屈巴巴地想哭,“也有不帶毛兒的?!?p> “那也不行。別給我哭,沒用!寫檢查去!”
“你別怪她,是我不好,是我?guī)サ?。”謝樹張開雙臂把謝苗護在了身后。
王教授和謝教授同時愣住,客廳里瞬間寂靜無聲。這是謝樹回家以來,第一次對夫妻二人說話。
王教授的眼眶又紅了,雙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謝苗見了,眼珠子一轉,急忙抱住謝樹,“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