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箜篌
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連下了幾天,陸子歌被這綿綿細雨硬生出了幾分愁緒。天公作美似的,七夕這日卻恰好放晴了。
傍晚,賈府的丫鬟們送來兩身衣裳給他們,說是賈尚州吩咐的。
給陸子歌的是一套素白長袍,腰身處用湛藍絲線紋繡了蒼勁的松柏作裝飾,整身干凈利落,充滿少年的朝氣。
她在屋內的銅鏡前仔細地照了照,許是在賈家吃得比較好,她原本消瘦的身材豐盈了些,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原本清麗絕塵的小臉平添了一抹嬌憨。陸子歌捏了捏臉上的肉,向下望去,仍然是少年模樣,眉頭一皺,竟不知該喜還是悲。
換好這身繁瑣的行頭,打開房門,謝既明已經等在院中了。
相比陸子歌這身翩翩公子的裝扮,謝既明的便顯得低調許多,只一身墨黑,像極了他本人。
“謝大哥,我?guī)洸??”她喜滋滋地問道?p> 謝既明凝視著她,眸子深邃如墨,不知怎的今夜見她,有種莫名的怪異感。僵持半會,終于聽他幽幽地答道:
“丑死了?!?p> ……
陸子歌原也不指望他能說什么好話,當下便自然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正她是覺得自己這副扮相帥慘了。
適時有下人來通報,賈云曦已在賈家門口等候了,他們便也動身前去。
他們沿著湖畔走,夕陽的余暉將兩人投影在湖面。
陸子歌無意瞥過,被嚇了一跳,隨即笑了起來。
“謝大哥,你說咱倆像不像黑白無常?”
謝既明沒有應聲,卻憐惜地投來一個看傻子的眼神,陸子歌訕訕地閉了嘴。
走出賈府,門口的仆從引他們上了賈家的馬車。
賈云曦已經在寬敞車廂里等著了,陸子歌掀起車簾,見到她和煦一笑,在她身側坐下。謝既明也隨之上來,獨自在窗邊坐著。
三人都已上馬車,車夫便徐徐地驅著馬往河畔去了。
賈云曦低低地埋著頭,前兩日和陸子歌的相處中,他們已經熟絡了不少,可今日見陸子歌換了身瀟灑少年郎的裝扮,卻仍然讓她心神蕩漾。
“賈小姐今日打扮得甚美?!?p> 陸子歌端詳著她,她今日一身流光琉璃紗裙,綴著翡翠玉珠串步搖,更襯得小家碧玉、玲瓏可愛了。
“公、公子也很是瀟灑?!?p> 她結結巴巴地應道,說完便紅了臉。
陸子歌輕笑,轉過頭沒有說話了。
謝既明沒有要求,她便不想主動去撩撥賈云曦,以免叫她誤會,平白錯付了真心。
片刻輕搖后,馬車緩緩停下。
他們從車上下來,河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馬車停在外圍等候,他們循著人群前進的方向向前走,只見河面上搭建了一座高聳華麗的臺子,河畔修建了許多條水上的小道,供人們游覽。
街上有許多小販,有賣花燈的、有剪紙的、有耍雜技的,皆賣力地吆喝著。
“這臺子是由民間自己籌錢搭建的,每年七夕都由民間選出的最美的女子上臺為大家獻藝祈福?!?p> 賈云曦輕聲地為他們解釋道。
這最美的女子便是從這地方的舞姬、歌姬或是牌坊里的名伶之中選出的,尋常人家的姑娘是斷不會登臺露面,參加這種活動的。
見臺上還未開始表演,賈云曦便詢問是否要去放放花燈許愿,見她期待,陸子歌便允了,謝既明自然是不會有什么意見。
她提著裙擺,從小販那兒挑了三盞花燈,和他倆走到河畔。
河面上已經漂浮了許多花燈,夜風緩緩吹過,適時吹起陸子歌的發(fā)梢拂過謝既明眼前,他一晃神間,竟覺得這小子頭發(fā)還挺柔軟,隨即驚醒,嫌惡地拍開那捋發(fā)絲。
賈云曦將花燈遞給他們倆。隨即緩緩蹲下,將花燈推入水中,虔誠地閉上了眼,雙手合十許了個愿。
或是時機不對,一陣夜風忽然吹來,將她放入的花燈瞬間打翻了去。賈云曦睜開眼后,錯愕地盯著那覆水花燈,久久沒有起身。
“怎么了?”
“花燈熄滅,說明愿望不可能實現?!?p> 賈云曦眉眼輕輕垂著,小聲答到,低落的聲音輕輕顫抖著。
陸子歌輕笑一聲,也學著她許愿,再把花燈推入水中,那花燈冉冉燒著,慢慢飄遠了。
“我許的愿望是,賈小姐的愿望能實現?!?p> 賈云曦怔住,透亮的眼睛氤氳起水氣。
“咳咳?!?p> 一旁被無視的謝既明突然干咳兩聲,將花燈隨意推入了水里。
“走吧?!?p> 賈云曦感動的淚水成功被嚇了回去。
聽見表演快開始了,他們便在臺下尋了個好位置坐下。
周遭人群皆竊竊私語,討論著今日的表演。
陸子歌坐于謝既明和賈云曦之間,不便與兩側之人打聽,便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湊近腦袋問道:
“小兄弟,今年這表演之人是誰???怎么大家都知道似的?!?p> “喲,公子是外地來的吧,這要上臺表演的呀是瓊安花魁,尤尤姑娘。這可是咱們瓊安最有名的花魁了?!?p> “哦?那你可知她今日要表演些什么?”陸子歌興沖沖地問道。
還未等他回答,陸子歌先被身側之人扯了回來,丟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她訕訕地閉了嘴,安靜坐在椅子上等候。
忽然聽臺上一聲鑼響,表演開始了,人群安靜了下來。
有小廝在臺上擺了一道屏風,有道人影從臺后走上,在屏風后坐下。
稍緩片刻,一道擲地有聲的琴聲打破了寂靜,那曲調緩慢悠揚,伴隨著清冷的夜風吹來。
琴聲由緩而急,像一粒粒石子擲入湖面,蕩起漣漪;像一位妙齡女子掩面而來,攆袖而去。
曲罷,掌聲雷動,陸子歌也跟著鼓掌。稍停片刻,屏風撤下,臺上已無人在。
臺下不滿的躁動起來,聽著旁邊人的抱怨,似是往年登臺表演的女子都會露面的,今年卻做得如此神秘,引得他們有些不滿。
突然,謝既明頂了頂她的胳膊,偏頭示意陸子歌往另一邊看。
她疑惑地轉過頭,發(fā)現賈云曦竟然噙了淚水,在悄悄啜泣。
“咳,賈小姐怎么了這是?咋突然哭了?!彼艁y地執(zhí)起袖子,想給她擦拭眼淚。
“我、我沒事,只是方才臺上彈的箜篌,叫我想起了弟弟?!?p> “小公子也擅彈箜篌?”
“弟弟彈得甚好。”
她抽抽搭搭地應道,聲淚俱下,惹得陸子歌手忙腳亂。
“哎呦,莫哭莫哭,賈小姐和小公子感情至深,來日定會相見的。”
“嗯……”
賈云曦淚眼婆娑地倚在了陸子歌懷中,不可察覺地身子一僵。
謝既明鋒眉輕挑,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