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前
這才農(nóng)歷的二月間，乍暖還寒，南潯又是連綿多日陰冷潮濕的雨天。
這天，寧蘇葉和三哥寧蘇木跟學(xué)校告了假，二哥也將藥鋪日常事宜交由掌柜處理，連爸爸也少見的在家悠閑的逗鳥賞花。
因為今天是去英國留洋的大哥歸來的大喜日子，全家都在翹首以盼。
早上六點剛過，寧蘇葉就被丫鬟白芷拉起來梳洗打扮，她昨晚看閑書看到凌晨2點多?。?p> 白芷俯身推開窗，外面又開始下起綿密的小雨。
院墻邊種著一排湘妃竹，清清爽爽一片翠綠，雨水混著泥土的清香，呼吸間，沁入心脾，久久留香。
一陣?yán)滹L(fēng)拂過，竹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激得寧蘇葉打了個寒顫，秀氣的眉微皺，朱唇微啟，只見她輕輕地縮了縮脖子。
“好白芷，快把窗戶關(guān)上吧，我快冷死啦！”寧蘇葉搓了搓青蔥似的雙手，腦袋里一片混沌，復(fù)又打起瞌睡來。
“我的好小姐，快睜開眼醒醒吧，等下去碼頭接大少爺可別遲了呀！”白芷手里梳妝的動作不停，柔聲哄著頭即將磕到梳妝臺上的寧蘇葉。
“我再睡五分鐘，等會蘇木會過來叫我的?！?p> 今日的寧蘇葉，上身是一件米色夾棉中領(lǐng)棋盤扣短襖，袖口處繡著一圈粉色不知名的小花。
下身是一條藕粉色的棉質(zhì)及踝半裙，雪白的長襪，套著雙一塵不染的米色羊皮短靴。
秀發(fā)只簡單的編成兩個辮子折疊在兩耳后，辮子上只兩條藕粉色的錦帶系了個蝴蝶結(jié)，白潤的耳垂上并未配戴耳飾。
全身上下只在短襖右側(cè)第二顆盤扣處系了一件精致的兩層蝴蝶款式的白銀壓襟掛件。
只見她起身歪歪扭扭的走到床邊倒下，瑩白的小臉貼著豆綠色柔軟的古香緞被面，更顯嬌俏可人。
從小就跟在身邊伺候?qū)幪K葉的白芷，深知她家小姐脾氣，這時候可是老虎身上的毛，摸不得。
她只得關(guān)上窗，拿起床尾凳上的淺粉色毛毯輕輕給蘇葉蓋上。這才走出內(nèi)間，站在門口等著三少爺寧蘇木。
這三少爺，跟四小姐寧蘇葉是一胎所生，樣貌卻與四小姐不甚相同，寧蘇葉長得偏像夫人一些，削肩細腰，中等身材，顧盼神飛。
而三公子長得則像老爺，身材高大，劍眉星目，不過因年歲尚輕，眉眼處總含著一絲調(diào)皮的笑意，讓人不自覺就親近他。
這兩人，湊在一處，那就是上敢揭瓦爬樹抓鳥，下敢入河捉魚摸蝦，實在是讓家里人頭痛！
大概過了一刻鐘罷，只聽見一陣皮鞋摩擦著青石板的腳響，從西角門進來個一身藏青中山裝，頭戴黑色平頂海軍帽的少年，身后還有個追著撐傘的小廝杜仲！
“少爺你慢點，我跟不上?。∫路e淋濕了！”杜仲氣喘吁吁，終于追上一路急匆匆的三公子寧蘇木。
“叫你在大門等我的??！”蘇木并未回頭，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跳進蘇葉的房間。
剩小廝杜仲在臺階下?lián)沃鴤阏局?，跟門口的白芷扯皮?！皩幪K葉，快起來了，二哥在催了！”少年還沒進到妹妹的閨房內(nèi)間，就扯著嗓子先喊開了。
“再吵打死！”寧蘇葉順手抄起床上的枕頭朝著聒噪的聲源處扔去。
寧蘇木穩(wěn)穩(wěn)接住枕頭，扔回床上。
“那你繼續(xù)睡吧！讓大哥在碼頭干等著你大小姐睡醒吧！”寧蘇木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小雨珠，眼珠一轉(zhuǎn)，在床尾凳上坐下。
床上的人悠悠轉(zhuǎn)醒，一把掀開身上毛毯，晃悠悠的站起來，派頭十足。
“小木子過來扶哀家一把。”她親愛的大哥怎么可以在雨中癡等呢！不可以！醒醒！
寧蘇木配合的應(yīng)道“喳！太后娘娘，咱啟程吧！”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終于出門了。
“小姐，戴上圍巾，拿好雨傘別感冒了。”白芷年紀(jì)雖小，做事卻仔細周到。
“知道啦！”蘇葉攜著蘇木邊走邊歡快回道。
小廝杜仲遞過手中另一把雨傘給蘇木，兄妹兩人蹦蹦跳跳的踢著青石板路上的小水坑。
蘇木雖嘴上懟著妹妹蘇葉，手中的傘卻偏向蘇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碼頭
二少爺寧側(cè)柏帶著弟妹一行三人剛到碼頭，船便靠了岸。
側(cè)柏依舊一身深色長衫，長身玉立。
碼頭因船靠岸，人漸漸多了起來，雙胞胎兩人東張西望，一刻停不下來。
側(cè)柏始終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這行為處事的作風(fēng)，確實不像才十九歲的人。
不過若真如蘇木和蘇葉這樣，一副不諳世事的少年作風(fēng)，也無法在寧家這么大的藥鋪里做到說一不二吧！
“二哥我看到大哥了！??！”蘇木一直盯著下船的人，終于在下船過半的人中發(fā)現(xiàn)了大哥的身影。
看著慢慢走近的大哥寧天冬，留了洋就是不一樣了。
只見大哥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頭上戴著黑色禮帽，手里提著深棕色皮箱，鬢如刀裁，眉如墨畫，身形高大偉岸，真是讓人崇拜??！
側(cè)柏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帶著蘇木和蘇葉艱難的穿過人群與大哥寧天冬匯合。
“大哥”“大哥啊啊啊”“大哥！好想你呀！”兄妹四人相見甚是激動，蘇葉先是撲進天冬懷里撒嬌。
只因此時碼頭擁擠不適合攀談，便相攜回家去。家中父母早已等候在前廳，下人們也已備好飯菜，四人一回到家，大哥寧天冬放下行李便照舊禮先跪拜父母。
寧老爺一臉欣慰，夫人也在一旁輕拭眼角激動的淚水，連二姨娘和青黛也面露喜色。
一家人其樂融融用過午飯后，寧老爺便接到綢緞莊稟告，店中有急事需處理，便帶著小廝出了門去。
寧夫人和二姨娘也一道離開說是有事商議，留了五小姐青黛與哥哥姐姐們一處。
“大哥，晚間我約了萬興戲園位子，我們?nèi)ヂ爲(wèi)虬?！今天演的又是《西廂記》，正巧是第一場呢！”蘇木這人，年紀(jì)雖小，論起吃喝玩樂來，那可是一把好手。
“大哥不累嗎？就你精神好?！睂巶?cè)柏空時，更愿在房間捧著醫(yī)術(shù)瞧上一整天，也不想去聽什么酸戲。蘇木不服氣，眼巴巴的望著笑吟吟的大哥。
“大哥，去吧去吧！都沒有帶我去過呢，我想去看?！?2歲的青黛拉著姐姐蘇葉在一旁也甚是好奇。
聽說要去戲園子，蘇葉立馬來了精神，早起的不爽早就拋去九霄云外。
好容易請假一天，可要好好利用起來啊！之前爸爸生辰請了戲班來家里唱戲，可熱鬧了！
“那便去吧，二弟今天也別去店里了?！碧於粗苊脗兞ⅠR興奮的臉，長途跋涉的一身疲累居然也散去了。
“好。”側(cè)柏淡淡地應(yīng)到。
晚間早早的用過飯，便由大哥寧天冬開著寧老爺?shù)难筌囕d上弟妹一行人出了門去，直奔萬興戲園。
寧夫人不放心蘇葉和青黛一個姑娘家跟去那龍蛇混雜的地方，又遣了蘇葉的丫鬟白芷和蘇木的小廝杜仲一道跟了去。
待兩人找到自家小姐少爺?shù)臅r候，戲已開場。五人在二樓的雅間坐著，正對著舞臺中央，視野極好，桌上已擺著幾碟可口的小食和上好的西湖龍井。
“姐姐快看，開始了！”青黛第一次在外面看戲，激動自不在話下。
只聽一陣樂器聲奏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催舟應(yīng)試長安往”，而后一個扎著雙髻挑著書擔(dān)的小書童緩緩上場唱白“公子，留點神??！”書童后面跟著個手拿折扇的書生以及手持船槳的船夫上場。哦！這是在船上呢！
“咦！今天這張生怎么換了個人了！”一旁的蘇木小聲嘀咕著。
這萬興戲園的班主是他同學(xué)的堂哥，之前就偷偷跟同學(xué)來看過幾次了，去年爸爸生辰請的也是萬興的班子去家里搭臺唱戲。
所以對演張生的這位還算熟悉。之前那位身量比現(xiàn)在臺上這位稍矮一些，身材也稍微壯碩了些。
而眼下這位，形容標(biāo)致，舉止溫柔，倒是更符合書生的樣子。
“好啊你寧蘇木，背著我偷偷...”低頭喝茶的蘇葉聽到身旁蘇木的小聲嘀咕，正欲掐上蘇木的手忽然頓住。
這個書生，扮得可真是文質(zhì)彬彬！隔這老遠，蘇葉都能看見他白潤細長的雙手，折扇在他手中翻轉(zhuǎn)比劃著，一舉一動怎么看都清新俊逸。
他的聲音真好聽，嗓子清亮，每個字在他口中都出來得飽滿立體。
而他整個人卻給人莫名的疏離感，高高在上，有種不可褻瀆的神圣感。
雖不知道本身面容如何，但是看這身段，這姿態(tài)，定不是個俗人！
整場戲下來，寧蘇葉沒有再說過一個字，也似乎聽不到其他人的叫好聲和掌聲。
她似乎，只看得見聽得見臺上的那位張生。
這是怎么回事？
“喂！結(jié)束了寧蘇葉！”原來戲已散場。
臺上幾位鞠躬下臺，臺下人頭攢動。
蘇木見還呆坐在椅子上的蘇葉，拉了拉她的辮子，她居然沒有反手一個鐵砂掌過來，這人今天真是奇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