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與子同袍
十一月的北方，朔風(fēng)怒吼，萬里冰封。李世民帶領(lǐng)著數(shù)萬軍隊向北迤邐而行，綿延數(shù)公里。將士們精神飽滿，鎧甲锃亮。一路上戰(zhàn)馬嘶鳴，旌旗獵獵，槍矛如林。
看著這雄壯的隊伍行進在朝陽下，李世民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萬千豪情。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詩經(jīng)·秦風(fēng)》中的一首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雄渾婉轉(zhuǎn)，高亢明亮，在風(fēng)中傳揚。
一會兒，不只是秦王李世民一個人在唱，李靖、秦瓊、程咬金、李世勣等人也跟著他一同唱和。李靖和秦瓊他們還邊唱邊以刀劍相擊打出節(jié)拍。大家充滿豪情，歌聲雄壯嘹亮。將士們的心也為之振奮，大家歡聲鼓舞，群情激昂。
此時的李世民風(fēng)華正茂，意氣風(fēng)發(fā)，頗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之氣勢。因為今次出兵，不同以往，他不僅要取勝，還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儲君。他即將能實現(xiàn)他一生追求的君臨天下的夢想，此時他如何不感到興奮！
當(dāng)年他父皇封李建成為太子的時候，他一度覺得郁悶，失望。想到自己從太原起兵以來，歷大小多少戰(zhàn)陣，沖鋒在前，享受在后，為大唐的建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可按照嫡長子繼承的傳統(tǒng)，不管他怎么努力，也很難有做儲君的機會。正在他對這種夢想感到絕望的時候，父皇卻偏偏在這時候向他拋來了繡球。這一次父皇當(dāng)面向他許諾，只要戰(zhàn)事取勝，就許他太子之位，他怎能不開心！李世民覺得壓在他心頭的那朵烏云即將消散！現(xiàn)在，自己的宏圖大業(yè)才剛剛開始！看著自己手下這些追隨自己的戰(zhàn)將，望著這綿延數(shù)公里的雄壯的軍隊，他又怎會不生豪邁之氣？現(xiàn)在的他大有秦王羸政當(dāng)年那種“掃蕩六合，氣吞山河”之慨。
這萬里江山，將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蕓蕓眾生，都將成為自己的臣民。即使現(xiàn)在僅僅這么想一想，都讓他的心中感覺到無比的快意。
我相信，如果自己執(zhí)政，定會建立比肩秦皇漢武一樣的宏圖偉業(yè)。
大唐，也必將在自己的統(tǒng)治下一步一步地步入輝煌！
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之流，他們又算得了什么呢！在不久的將來，他們都必將一個一個匍伏在自己的腳下！所以李世民今天特別想高歌，想抒發(fā)胸中的豪氣！
李世民勒馬北望，但見前面山巒起伏，巍巍太行氣勢如虹。而此時這些巍峨挺拔的山巒在他的眼中卻好似一個個小小的土丘泥丸而已，這與自己心中的宏圖大業(y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不過廣袤的江山的一隅而已。劉武周、宋金剛之流也不過如薛舉、薛仁杲父子一樣，只會是跳梁小丑，螳臂當(dāng)車。這些人的出現(xiàn)，只是為了幫他鋪就成功的臺階罷了！
想到此，李世民頓覺豪情萬丈，猛地用雙腿一夾胯下的寶馬颯露紫。那馬人立而起，“咴咴”一聲嘶鳴，然后撒開四蹄，如一片紫色的云朵，向前飛躍而去。
此時行進在北伐隊伍中的李靖，同樣也是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粗矍暗囊痪耙晃锒蓟腥蝗缭谧蛱?。想起兩年前自己與紅拂女兩個人從山西馬邑匆忙南下。一路上小心翼翼，擔(dān)驚受怕，到今天經(jīng)歷那么多的變故，每一天的經(jīng)歷仿佛都還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李靖此時此刻觸景生情，不禁又想到了在家中的紅拂女，不知紅拂女對自己此次重征山西作何感想，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心潮澎湃。
“我的兩個孩子，你們在哪？為父再一次踏上三晉大地，希望天可憐見，能讓我們父子重逢！”
此時李靖更是想到了自己兩個失散的孩子，心中不由得一陣難受。
不知他們身在何處，現(xiàn)在是否一切都好？
想到兩個孩子，淚水禁不住又濕潤了李靖的眼眶。現(xiàn)在兩個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怎么叫他不牽掛？特別是這段時間里李靖一直比較自責(zé)，因為自己的原因致使兩個孩子失散，所以他的內(nèi)心也更感到深深的內(nèi)疚。
思想到此，出征前夕紅拂女含淚送他的一幕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紅拂女把新做的黑紅大氅捧到李靖的面前，笑著對李靖說道：“靖哥哥，這是我為你重新做的一件戰(zhàn)袍。為妻身為女流，不能與你一同出征，深為遺憾。這件戰(zhàn)袍你穿在身上，就像為妻在你身旁一樣。此次出征，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紅拂女說到此，突然眼淚流了下來，有些哽咽地說道：“靖哥哥，山西戰(zhàn)火紛飛，不知我們那兩個苦命的孩子是否會受到波及，現(xiàn)在他們又流落何方。靖哥哥此次出征，一定要留神打聽他們的下落。若老天有眼，天可憐見，希望能找到我那兩個苦命的孩子?！?p> “夫人放心，老天爺會庇佑兩個孩子的。他們此時一定是正和李伯藏在某個安全的地方，等待著與我們團聚呢！”
李靖看得出來，紅拂女為了不讓自己擔(dān)心，一直是在強忍著自己思子的情緒。但現(xiàn)在面臨夫妻分別，又想起兩個失散多年的孩子，還是沒有忍住淚水。李靖也強忍著自己的淚水，溫言安慰著紅拂女。其實提到兩個孩子，他的內(nèi)心又何嘗不是一樣的難受呢！
李靖怕將士們看見他偷偷流淚，趕緊抹了抹眼淚，重新打起精神。此時軍中雄壯的歌聲感染著他，將士們高昂的士氣鼓舞著他。此次隨李世民大軍出征，定要奮力剿滅劉武周、宋金剛為自己爭取功名，以慰紅拂女追隨自己，對自己的信任和支持。也希望李伯和兩個孩子正在某一個地方，等著與他相見。
“李伯、德騫和德獎，你們現(xiàn)在在哪？不管有多少艱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要找到你們！”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此時軍中戰(zhàn)歌嘹亮，慷慨激昂。李靖逐漸拋開私念，與大家融在一起。他和大家一起高唱，一起歡呼！
三軍同歌，數(shù)萬人應(yīng)和，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何等的壯志凌云！李靖的胸中也豪氣頓生！這里曾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和紅拂女也是從這里出發(fā)去建功立業(yè)的。李靖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將會從這里重新找到新的起點。
每一個英雄豪杰在這戰(zhàn)旗獵獵，馬聲嘶嘶的隊伍中都會生出無限的豪情！
李世民帶領(lǐng)大軍，乘冰凍堅硬，出其不意地從龍門迅速渡過黃河。然后將隊伍駐扎在柏壁，與南下的宋金剛大軍對峙。并同固守絳州的唐軍形成犄角之勢，進逼宋金剛軍。
剛渡過黃河進入三晉大地，李世民和李靖他們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兩年前李世民在太原起兵的時候，那時候的三晉大地在他們的治理下人安居民樂業(yè)，到處歡聲笑語。當(dāng)時雞鳴于野，戶戶炊煙，一派升平景象。雖然也時有叛軍滋擾，但是在李淵的圍剿下，基本上還保得三晉大地免受戰(zhàn)爭的侵擾?？扇缃袷翘锏鼗氖?，四野破敗。村村只剩斷壁殘垣，戶戶是了無人煙，到處是只見新舊墳頭不見人家。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币郧白x曹操的《蒿里行》，還不覺得什么。及至今天見到此情此景，才知人間慘劇，真能到如此地步。如此慘象，怎不叫人痛斷肝腸！
李世民見此，不禁痛心不已。三晉大地的百姓在劉武周和宋金剛的劫掠下，生活過的是何等艱難！他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地痛罵起齊王李元吉來。自己和父皇起兵走的時候留給他的是多么好的一份家業(yè)，如今都被他給敗光了?，F(xiàn)在要重新收拾舊山河的話，又要用多少將士的鮮血去交換?。?p> 三晉大地先天就具有良好的地理優(yōu)勢，東有太行山，南有黃河等天然屏障。歷史上少受戰(zhàn)火的摧殘，所以經(jīng)濟發(fā)展較好。當(dāng)?shù)馗缓罏榱吮Ｐl(wèi)自己的財產(chǎn)，往往會修建一些城堡以抵擋盜匪。這些城堡相當(dāng)堅固，糧水充足，易守難攻，一般的土匪流寇往往很難攻下來。
當(dāng)時黃河以東的州縣遭宋金剛劫掠后，人們懼怕侵擾，便紛紛逃進大山里或聚居在城堡中。（筆者注：如今你若是到山西著名景區(qū)“皇城相府”去參觀的話，還能看到古代城堡的遺跡。那個城堡雖然修的年代不長，但是大體上可以看出古代三晉百姓是如何抵御賊寇的。）唐朝大軍剛駐扎下來，李世民便發(fā)布告示曉諭百姓，歷數(shù)劉武周、宋金剛之流的罪惡，述說王師到來，保境安民。
百姓聽說秦王李世民率王師前來，無不欣喜，擔(dān)壺提漿前來歸順。由近及遠，附近被劉武周威逼而降的不少州縣也紛紛易幟，重新歸順大唐。即使遠處的州縣一時不能重新歸順，對劉武周、宋金剛的定楊軍也是陽奉陰違，暗地里支持唐軍。
由于前來歸順的人們?nèi)找嬖黾?，唐軍軍糧日漸充足。而宋金剛由于遠征勞師，糧草本來就不足，基本上是靠沿途劫掠，如今則更難征集到東西，軍隊嚴重缺糧。宋金剛非常焦慮，見唐軍新渡黃河，立足未穩(wěn)，便急于和唐軍決戰(zhàn)。
李靖找到李世民說道：“殿下，如今我軍兵備糧足，足以堅守待敵。宋金剛定楊軍的糧草一方面是靠劉武周的接濟，長途運輸，另一方面是靠派小股部隊四處劫掠搜糧。他既然不利于堅守，一定會急于與我軍決戰(zhàn)，屬下估計這兩天就會有一場大戰(zhàn)發(fā)生。目前雖有百姓歸附，但由于宋金剛軍隊實力強大，他們大多還是搖擺不定，觀望者眾，總體情況仍是敵眾我寡。敵人又是挾勝利之師，士氣高昂。因此這一戰(zhàn)定然是非常激烈。屬下對這一帶地形比較熟悉，愿帶二百名兵士四處游擊，打擊他的糧道和征糧的小股部隊，襲擾他的營寨，以促其糧斷兵疲，為我軍最后戰(zhàn)勝他們積聚條件?！?p> 李世民聽了后，高興地點點頭，說道：“此計甚好，有李兄去操辦此事我比較放心。不過你孤軍深入敵人的后方，僅帶二百人夠嗎？而且要帶的話，就一定要精挑細選，是精兵強將才行?！?p> 李靖淡然地笑了笑說道：“殿下放心，這次出去是打游擊，人不在多而在于精。況且一旦宋金剛大軍攻城，您這邊的擔(dān)子也不輕啊，所以屬下更不能帶走太多的精兵。殿下還記得屬下在長安時訓(xùn)練的那一批斥候了嗎？雖然有一部分放出去進行偵察，但還有大部分沒用呢，此時正好派上用場。屬下再調(diào)配一些陌刀手補充一下，應(yīng)該沒問題?！?p> 李世民一拍手，說道：“對了，要不是李兄提醒我倒真忘了。這些人武功高強，又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正好這時候派上用場。好，就按李兄說的辦?！?p> 李世民又鄭重地對李靖說道：“此次你們出去小股游擊，沒有后援，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不可大意！如果遇到困難，站不住腳的話就趕緊回來！”
李靖站起來挺直身子對秦王說道：“殿下放心，屬下心里有數(shù)。屬下走后，請殿下務(wù)必堅守不出，以待時機?！?p> 李世民也站直身子說道：“李兄放心，此次對付劉武周、宋金剛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已了然于胸，我也心里有數(shù)！”
兩人相視擊掌，哈哈大笑。
李靖又不放心地說道：“殿下，另外屬下還有個建議，不知殿下能否采納？”
李世民笑道：“李兄有話只管說，我聽著呢?！?p> 李靖又斂神正色說道：“此次出戰(zhàn)，定然兇險異常。殿下的安危身系全軍的勝敗，所以請殿下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屬下在長安訓(xùn)練的陌刀手，殿下可以抽五百人做殿下的親兵衛(wèi)隊，派心腹專人領(lǐng)護，以保證殿下的絕對安全。”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笑著說道：“這樣做的話好不好？會不會讓將士們覺得我這個大帥有些貪生怕死？”
李靖認真地說道：“殿下這樣做，大家都能理解。畢竟您是全軍最高統(tǒng)帥，您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李世民低頭想了想，說道：“好，就照李兄的建議辦。我們一言為定，我要安全，你也要安全歸來，我們擊掌為定?！?p> 李靖見李世民采納了自己的建議，高興地與秦王三擊掌，拱手退出。然后帶著自己精心訓(xùn)練的二百名由斥候和陌刀手組成的小股騎兵喬裝出營，像一股幽靈一樣飄蕩在三晉大地上。
從此宋金剛的征糧隊屢屢遭襲，后勤糧道也經(jīng)常被破。那些人如“忍者”一般來去神速，飄忽不定。可以說是來無影，去無蹤。不是燒糧秣，就是趁夜襲擾營寨，弄得定楊軍吃不上飯，睡不安生。宋金剛氣急敗壞，多次派大軍追剿、派小股部隊設(shè)伏都無濟于事。那些人就像是一群天兵天將一樣無從捉摸。宋金剛對此是干著急，沒辦法。
由于糧草不濟又常常遭遇襲擾，軍隊生存更加困難，所以宋金剛更急于與李世民決戰(zhàn)。
既然李世民不出擊，宋金剛就決定率兵來進攻！
看似平靜的日子里，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卻已經(jīng)在悄悄地醞釀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