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 施粥救人
長安的五月，人們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一絲初夏的氣息了。
桃花、杏花剛落了不久，宮內(nèi)宮外，長安城內(nèi)各家都在趕著包棕子，過端午，呈現(xiàn)出一派熱鬧的景象。
李世民親自賜給李靖一把扇子，并派人專程送到李靖的府上。扇子上面有李世民親手書寫的“鸞鳳虬龍”四個飛白書體大字。
李世民還專門讓人傳達(dá)他的口諭：“端午舊俗，必用服玩相賀。朕今日賀卿飛白扇一枚，庶動清風(fēng)，以褒揚你們賢伉儷之美德?！?p> 李世民還特地給李靖和紅拂女各贈了宮衣一件和彩縷數(shù)條。
李世民接二連三地賞賜，令李靖全家十分感動。他趕忙整裝，專程到宮中謝恩。
“端午那天，宮里將舉行一場‘射團(tuán)子’活動，太子他們還要舉行一場馬球比賽。到時候太子將揩眾王子一起參賽，愛卿家的德謇也參加，愛卿和家人可一定要來觀看哦！”
“臣多謝陛下盛情邀請。唉，只不過臣老了，就怕到時候跑不動了嘍！”
李世民大笑道：“哈哈哈哈，朕和你都一樣！到時候又不是要你上場子。朕估計啊，就怕即使想上場，那些年輕人也不太愿意帶你玩哦！他們怕把你撞倒了，就此爬不起來了呢。你啊，就和朕一起站在旁邊加加油，助助威就行了！”
“哈哈，長江后浪推前浪，真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啊。這要是擱當(dāng)年……嗨，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行，既然陛下盛情相邀，臣就恭敬不如從命。到時我們?nèi)乙欢▉?，給孩子們助助威，加加油！”
“到時候我們君臣可不醉不休哦！”
“哈哈，臣一定奉陪，不醉不休！”
可誰也沒想到好事總是多磨。端午還沒到，一場大雨卻不期而至，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這場大雨亙古未有，如瓢潑的一般。雨大風(fēng)急，各人只能是窩在家中，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大雨一連下了十幾天。長安城里城外，到處都是泥濘和積水。
一場大雨也帶來了無盡的清閑，李靖和紅拂女就陪著張伯他們在家里包棕子，全家倒也其樂融融。張伯年紀(jì)大了，行動也有些不方便了，幾次向李靖請辭管家一職，李靖和紅拂女都沒有答應(yīng)。
這一次張伯專門領(lǐng)著一個叫李生的仆人過來，顫巍巍地說道：“老爺、夫人。老奴確實年紀(jì)大了，行動不方便了。”
他指了指李生說道：“老爺、夫人，您看，這是李生，老爺和夫人也都熟悉。他忠誠老實，做事穩(wěn)重，也經(jīng)常跟老奴一起出去辦差，跟老奴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把管家一職交給他的話，老爺和夫人盡管可以放心。”
李靖聽了搖了搖頭，笑著對張伯說道：“張伯，你年紀(jì)大了，行動不便，諸事不用你親自去動手，你就盡管指使他們?nèi)プ鼍托辛恕Ｄ阒还芟砟愕那甯?，你還當(dāng)你的管家。我們?nèi)疑舷乱捕剂?xí)慣你在家里坐鎮(zhèn)著呢，沒有了你，我們就好像失去了依靠似的。李生呢，你先帶著，什么事你指使他干就行了，讓他多歷煉歷煉。等到什么時候你真的走不動了，再由李生接班行不行？”
張伯一聽這話，眼淚“撲嗽嗽”地掉了下來。他無比感激地說道：“老爺，老奴這一生是何其的幸運，遇到了三郎和老爺、夫人這樣的主人。當(dāng)年隋末亂世之中，老奴逃荒要飯，餓倒在三郎的門前，是三郎救了老奴的性命，還培養(yǎng)老奴做了管家。三郎當(dāng)年從沒有把老奴當(dāng)下人看待，一直善待老奴。后來，老奴又遇到了老爺、夫人，您們二位也是一直把老奴當(dāng)家人一樣。老奴無兒無女，但是在這里，老奴卻過得滋潤快樂。也就是老爺夫人對下人這么好，要是在別的家里，像老奴這樣年老沒用的人，可能早就被趕出門去了?！?p> 李靖聽了張伯的話也有些動情，他微笑著安慰他道：“張伯，你不用擔(dān)心，你就是我們的家人。不只是我們，孩子們也都跟你最親，離不開你呢。”
紅拂女也走過來，攙扶住張伯，對他溫聲安慰道：“張伯，您出身寒苦，我紅拂女又何嘗不是呢！我們都是苦命的人，就應(yīng)該相互體貼照顧。不只是您張伯，包括他們，所有府中的人都是我們的家人！您干得動就干一點，即使不能干了，我們也會給您養(yǎng)老送終的?！?p> 紅拂女從來沒有在張伯面前說過一句大聲的話，也從沒有大聲訓(xùn)斥過家中的任何人。今天，她還專門在對張伯的話中，用上了敬語“您”。
紅拂女的一席話把張伯感動的老淚橫流，他在李生的攙扶下出去的時候，還一個勁地念叨著：“老奴的命怎么這么好呢，盡遇著了好人了！老奴的命怎么這么好呢，老奴的命真是太好了！”
這一日，張伯帶著仆人照例到街上買菜、買柴禾。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心情很郁悶，一直坐在那里唉聲嘆氣。
“張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了？”
李靖從來沒有看到過張伯表現(xiàn)出如此沮喪，心中好奇，便問張伯是怎么回事。
張伯見李靖過來動問，連忙歉意地站起來。“老爺，是老奴不好，驚擾到老爺了?！?p> “誒，張伯客氣了。我又不是那種嬌氣的人，怎么就驚擾到了呢？只是不知張伯為何在這里長吁短嘆？”
“老爺，是這么回事。您不知道這兩天菜價可老貴了，柴薪也買不到。今天好不容易買了一些柴回來，也是又貴又濕，很不劃算了。”
李靖倒是不介意地笑道：“連天下雨，菜貴些，柴濕些也正常，不必那么計較。他們那些種菜的、打柴的遇到這樣的鬼天氣也不容易啊，多給他們一些錢，也權(quán)當(dāng)是幫襯他們就是了?！?p> 張伯有些著急，還沒說話，眼眶卻先濕潤了。
“老爺，老奴郁悶的可不只是為了這個。聽說洛陽那邊黃河決了堤，到處一片汪洋。受災(zāi)的災(zāi)民流離失所，四處流浪。我們長安城里的大街小巷也涌進(jìn)了很多難民，我……我看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也怪可憐的?！?p> 張伯說完，用衣襟擦了擦眼淚。他本來就曾是一個逃難的人，如今看到那些與自己相同命運的人，如同是自己感同身受一般，當(dāng)然心里是十分的難受。
李靖聽張伯這么說，連忙問到：“怎么還有這回事？”
張伯見李靖不太相信，就說道：“老爺您要是不信的話，您自己可以到街上走走就看到了。大街小巷到處都站滿了人?，F(xiàn)在雨水漣漣的，他們很多人屋檐擠不下，有不少人就站在雨水里呢！”
張伯說罷，不住地?fù)u頭嘆息道：“老天爺真是作孽?。∵B天陰雨，又加上黃河決堤，這窮人可怎么活??！可憐，真是可憐啊?！?p> 李靖不信，讓張伯陪著他來到街上。
街上的一幕，果然把李靖深深地震驚到了。
只見街上到處都是逃荒要飯的人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面黃肌瘦，扶老攜幼，沿街乞討。有的累了、餓了，就無力地坐在屋檐下，躺在泥水中，狀態(tài)非常悲慘。有些孩童的頭上還插著草標(biāo)，眼光呆滯地站在那里，眼淚婆娑地等待買主。
看到百姓中有人賣兒鬻女，李靖和張伯心中都非常難受。
張伯一路走，一路對李靖說道：“老爺，您看，老奴沒說假話吧。您看，這邊，還有那邊。唉，老天造孽啊，他們……他們太可憐了。”
李靖越看越著急，他對張伯說道：“張伯，你回家去把家里現(xiàn)有的饅頭什么的趕快拿來施舍給他們，再跟夫人說一下，能不能搭一個施粥棚，多煮一些粥給他們。盡我們所能，能搭救多少就搭救多少，千萬不要讓人餓死。”
“好的，老奴這就回去跟夫人說?！?p> 張伯聽李靖這么吩咐，立即來了精神。他馬上高高興興地回去準(zhǔn)備。李靖則立即前往尚書省，去問朝廷的賑災(zāi)情況。
今天當(dāng)值的正好是宰相馬周。馬周見李靖匆匆前來，趕緊上前施禮道：“衛(wèi)國公今天怎么有空到尚書省來了？”
李靖也不客氣，說道：“老夫剛才在街上行走，看到那么多的災(zāi)民，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有沒有采取什么賑災(zāi)措施？”
馬周見李靖問起賑災(zāi)一事，忙回道：“原來衛(wèi)國公是為這件事來的。最近連日大雨，黃河水大，洛河洪水泛濫。洛陽附近州郡都遭了災(zāi)，良田被淹，民舍被沖毀，就連洛陽的宮殿里都進(jìn)了水。陛下知道后，非常關(guān)心災(zāi)情，嚴(yán)敕臣等立即做好救災(zāi)工作。目前已經(jīng)打開洛陽附近幾座糧倉，放糧賑災(zāi)。但是由于道路泥濘，陰雨不斷，所以放糧工作進(jìn)展的一直不順利。又加上很多災(zāi)民的房屋被沖毀，無處棲身。陛下看了以后，也非常著急，特下詔允許災(zāi)民跨州討食。所以長安城里便一下子涌進(jìn)了這么多的災(zāi)民。我們正責(zé)成戶部和工部想方設(shè)法進(jìn)行賑災(zāi)安置。但涌進(jìn)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現(xiàn)在也是手忙腳亂，安置不過來啊?！?p> 李靖看到馬周他們確實很忙。相關(guān)的官員進(jìn)進(jìn)出出，忙得不可開交。自己在這地方也幫不上忙，反而礙事。于是李靖便勉勵了馬周幾句，告別出來。
“災(zāi)民實在太多，你們也夠辛苦的了。我去找一找陛下，看陛下現(xiàn)在是怎么考慮的?！?p> 剛走了沒幾步，李靖又停了下來。
“現(xiàn)在尚書省都忙成這樣了，陛下那里又能好到哪去？估計陛下此時可能也正為此事操心呢！我這一去又幫不了什么忙，不是盡添亂嘛！算了，還是回家去，讓張伯趕緊想辦法搭粥棚施粥，能幫陛下減輕一點負(fù)擔(dān)就減輕一點負(fù)擔(dān)吧，強似在這里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想到這里，李靖又趕忙折了回來，冒雨回了家。
等李靖到了家里，他便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只見自家宅院里到處都是人，廂房、偏房甚至是廚房中都擠滿了人。院子里人頭攢動，孩子的啼哭聲，人們的擁擠爭吵聲不斷，亂哄哄地嘈雜不堪。
“老爺，您終于回來了！”
張伯抬頭見李靖回來了，見他緊皺眉頭，慌忙上來解釋道：“剛才老奴回來后，就向夫人交代了老爺?shù)姆愿?。夫人一聽就立即安排廚房和面做饅頭，并和老奴等人一起把家里剩下的饅頭什么的都拿到街上去施舍給他們。可逃荒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們見有吃的，便一窩蜂似的都涌了上來。東西發(fā)放完了，沒得到的人哭著喊著求夫人施舍。我們看他們可憐，也眼淚撲嗽的跟他們解釋，說廚房正在趕做饅頭，一會兒就送過來?？稍趺唇忉尪紱]用，結(jié)果有不少人就都跟來了。夫人看著可憐，看他們不住地哀求，又不忍趕他們走。老爺，您看，結(jié)果……結(jié)果家里就變成這樣子了。”
“夫人呢？”
“夫人正在廚房督促他們抓緊蒸饅頭，燒稀粥呢?！?p> “老爺，求求您發(fā)發(fā)善心，救救小的們吧，小的們來世給您當(dāng)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老爺，您可千萬別趕小的們走。小的就站在院子里，絕不打擾您一家！”
“老爺，您一定要發(fā)發(fā)慈悲，千萬別趕小的們出去??！”
那些逃難的人看到李靖回來，知道是這家當(dāng)家主事的回來了。他們生怕李靖把他們趕出去，都驚恐地看著李靖，不住地作輯哀告。他們就站在雨水中，即使全身都濕透了，也不敢進(jìn)屋去，生怕遭來主人的嫌棄。有些孩子還哭著抱著李靖的腿，跪在積水的地上不住地哀求。
李靖看著他們可憐的樣子，他又怎么忍心將他們趕出去呢。他連忙把孩子從泥地上攙扶起來，慈愛地用手撫摸著孩子的頭，并把有些孩子頭上的草標(biāo)拿掉丟在地上。
不管是誰，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再硬的心都會變軟的，何況是李靖呢。他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不住哀求的難民，眼睛也有些濕潤了。
“大家不要害怕，不趕你們，不會趕你們出去的。大家快進(jìn)屋，快進(jìn)屋，不然要淋出病來了！”
“老爺，小人身上臟，能有些吃的就行了，就不進(jìn)去了。小的們怕弄臟了您的屋子，給您添麻煩?！?p> “沒事，沒事的。大家快進(jìn)屋來！大家放心，你們就先在這里呆著?，F(xiàn)在外面下雨，到處都是積水，你們也確實沒地方去。只要你們不覺得老夫這宅院擠得慌，就先在這里擠一下吧。有我們吃的，就一定餓不著你們，等天好了朝廷肯定會有安排的?！?p> 那些逃荒之人雖然見李靖不嫌棄他們，不住地讓他們到屋里去避雨。但他們自知身上臟亂，一個個都非常識趣，竟沒有一個跨到屋里來。
張伯見李靖答應(yīng)他們暫時住下，竟像孩子似的高興。他趕忙充滿歉意地說道：“老爺，老奴和下人的房間都還能擠一擠，可以讓那些孩子到我們屋里住。老奴剛才跟他們說了，叫他們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打擾老爺、夫人們休息。他們也都答應(yīng)了。”
李靖點點頭，叫張伯小心謹(jǐn)慎，把事情安排得周到一些，照顧好他們。并吩咐張伯趕緊安排人到街上去搭施粥棚，安排放粥一事。
“老爺放心，正安排著呢，一會就好！”
張伯高興地一一點頭答應(yīng)。
進(jìn)得屋來，見紅拂女手里攬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子，那孩子頭上的草標(biāo)還沒有來得及拔下呢。李靖進(jìn)來時，她正摟著孩子在那里一個勁地抹眼淚呢。
紅拂女見李靖進(jìn)來，忙站起身來，有些歉意地說道：“靖哥哥，我也沒來得及和你商量，就把這些人攬了過來。我真的……真的是看他們太可憐了，看到他們就想到了我小的時候。你不會……不會怪我吧！”
李靖憐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溫言說道：“我怎么會怪你呢，我也正著急想辦法幫他們一把呢?，F(xiàn)在是非常時期，有我們吃的，就有他們吃的。現(xiàn)在院子里有點擠，我打算再讓張伯他們用木頭在院子里搭一些棚子，好讓他們暫時棲身。不然都擠在那里，連睡覺休息的地方都沒有?！?p> 紅拂女見李靖想的比她還周到，高興地說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想的比我更周全！只是……只是這幾天家里吵吵嚷嚷就有點辛苦你了?！?p> 李靖倒笑著兩手一攤道：“辛苦什么？現(xiàn)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都將就一下吧，只要夫人不覺得辛苦就行了?！?p> 李靖讓家人又在院中開闊的地方搭了幾個棚子，搭上蘆席，讓那些個災(zāi)民暫時棲身。張伯忙前忙后，十分的盡心，從他的身上明顯透露出下苦人身上的那一種善良純樸的品質(zhì)。
朝廷也在想方設(shè)法賑濟(jì)災(zāi)民。各位皇子們、大臣和富賈貴族們有不少人或在家中、或在街上建起施粥棚，施舍粥飯。但饒是如此，洛陽和長安周圍的州縣仍出現(xiàn)了餓死人的情況。
十幾天后，雨終于停了，天開始放晴，情況開始逐漸好轉(zhuǎn)。隨著水退去后，各地災(zāi)民也開始陸續(xù)回家，收拾家園。李靖家里的災(zāi)民也都陸續(xù)回去了，他們走的時候一起跪下對李靖一家是千恩萬謝。
李靖他們雖然這段時間很辛苦，但是看到大家都能安全渡過這一饑荒，也都感到很欣慰。
看著災(zāi)民們一個一個都返鄉(xiāng)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大家都認(rèn)為這一場大災(zāi)終于算熬過去了，家里也可以重歸原來的清靜了。
但是，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災(zāi)難才剛剛度過去，一場更大的、更可怕的災(zāi)難卻又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