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到底要對我說什么?”我跟在狐王身后,見他一直往前走著,忍不住問道。
“再等等,”狐王回身對我一笑,“你這急性子,這才走了多遠(yuǎn),就變得不耐煩了?”
“清秋只是擔(dān)心父王有太多事要處理,不想您浪費太多的時間在我身上。怎么會不耐煩呢?”我快走兩步趕在狐王前面,轉(zhuǎn)過身笑嘻嘻地問道:“我這急性子,比起洪聲大人如何?”
狐王忍不住笑道:“你這家伙……真是油嘴滑舌!”隨即正色道:“父王在你身上花些時間,怎么會是浪費?也怪父王總是忙于國事,連陪你走這么一段路,都變得奢侈了……說起洪聲,你可要知道,洪聲對青丘國來說有多么的重要,就算他性子魯莽,他也沒有因此而做出對青丘半點不利的事情。你這個玩笑,在他面前可開不得!”
我聽罷連聲稱是,又聽狐王問道:“洪聲性格怪異,最不喜歡聽別人說教,但卻能夠聽從我的勸導(dǎo),你可知這是什么緣故?”
我回轉(zhuǎn)身子,看著前方的路,漫不經(jīng)心地道:“那自然是父王您教導(dǎo)有方,每逢他魯莽之時,就如這次萬狼谷之事一般將他訓(xùn)斥一番。洪聲大人自然就不會犯錯了?!?p> 狐王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洪聲之所以能夠聽從別人的勸告,是因為他一心為了青丘。否則以他的個性,又怎么會安靜地聽我訓(xùn)斥?”
我步伐一滯,想來狐王這樣說,也只是為了暗示我“容器”之事乃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為了青丘的繁榮。于是隨意附和道:“父王說得甚是,洪聲大人深明大義,實乃青丘之褔?!闭f話間,聽見前方水聲隆隆,抬頭一看,卻是一處瀑布。
眼前的場景甚是熟悉,我想起這里是兒時常來的地方,立時明白了狐王特地帶我來此有何用意。
但我還是問道:“父王為何帶我來這里?”
“你還記得這里嗎?”狐王拍了拍我的肩膀,漫步上前,揮手之間,那瀑布已然不見。
“怎么會不記得。這里是兒時父王經(jīng)常帶我來的地方,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這里。只是當(dāng)我知曉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虛幻的,瀑布、花草全部都是假象的時候,我就很少再來了?!?p> “的確,這里什么都沒有,”狐王回過身慈愛地看著我道,“但是這里有著美好的記憶,不是嗎?”
我淡淡應(yīng)道:“美好的記憶……的確,這些記憶在我心里極為珍貴,但在知道了這一切全部都是假象之后,卻不免有一絲失望呢?!?p> 狐王將我眼中流露出的失望看在眼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半晌才道:“為何失望?不管怎么說,這里都曾帶給你快樂。這里是青丘最為荒蕪的地方,任何法術(shù)都改變不了他的樣貌,我想要這里像青丘其他的地方一樣美好,所以才會在這里施以幻術(shù)?!?p> 我看著眼前這片荒蕪之地,嘆道:“我之所以失望,不是因為原來的美好被打破,而是因為父王您騙了我。”盡管看著狐王面色不佳,我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幻術(shù)總是把美好的一面展露出來,因為這樣才能夠迷惑內(nèi)心。那時的我確實被幻境的美麗所迷惑,然而這片荒蕪的土地其實也沒什么不好。連父王如此神通的法力都無法將之改變,或許這片土地的命運注定就是荒蕪的。強(qiáng)加改變,在我們的眼里留下了一片美麗的風(fēng)景,可是在其本身看來,卻是改變了命運。我們更容易接受那片美好的風(fēng)景,于是等到發(fā)現(xiàn)他本來的面貌的時候,就會感到厭惡,但如果一開始看到的就是那樣荒涼的景象,說不定就會學(xué)著接受……其實父王又何必施加幻術(shù)呢?只要是和您在一起,無論是什么樣的景色,我都會感到幸福。迷人的風(fēng)景固然美好,但在青丘見慣了那樣景色的我,看到荒蕪的土地,是會感到新奇的吧!”
狐王神色漸緩,卻又不禁蹙眉道:“看來是父王不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只一味地給你我認(rèn)為是美好的東西,也不管你是否接受。”
他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歉疚,道:“有些已經(jīng)給你的東西,盡管你不喜歡,父王也無法將之收回了。就如同這里一般,因為改變而產(chǎn)生的失望無法被抹去?!?p> 狐王的眼神愈加復(fù)雜,他終于要對我坦白了吧?一開始就用洪聲大人來暗示我,隨后又帶我來這個地方重溫記憶,是想用親情來麻痹我,然后再從容的說出來吧?我開始莫名地緊張起來,突然害怕從狐王的口中說出關(guān)于容器的事情。
“關(guān)于上古神卷,父王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狐王緩緩道,“神卷不同于一般的卷軸,傳說陰陽兩卷合并一處,就可以召喚出上古之神。所以每個卷軸之上,都承載著靈魂,或者說,卷軸本身是有意識的,必須以‘容器’將他們困住。”
我的手不由得開始顫抖,但此刻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狐王看出破綻,我暗自咬緊牙關(guān),握緊雙拳,像是在聽審判一般。
“關(guān)于你出生的事情,凌寒應(yīng)該對你說過吧?!绷韬俏夷赣H的名字,狐王說著,目光與我對視,我稍稍一怔,點了點頭。
“你的體質(zhì)非常適合于做陰卷的‘容器’,”狐王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我們得到陰卷的時候,恰逢你降生……”
“于是就決定把上古神卷放到剛剛降生的我的身體里面了嗎?你們明明不知道那么做到底會發(fā)生什么,就聽信了傳聞,拿我來做‘容器’么!”我終于還是沒能冷靜地聽狐王把話講完,忍不住將這些話喊了出來。
“清秋,你聽我說!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狐王此刻的眼神,竟是與那時想要擁抱我的母親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畢竟這么多年來,他是拿我當(dāng)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那一瞬的疼惜,沒有半點的做作和虛假。
我心中的憤恨,便被這一瞬的疼惜擊得粉碎。
“上古神卷對于青丘來說,是這亂世之中的護(hù)身符。我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于你來說,存在著很大的風(fēng)險,可是,一旦成功,不只是青丘上下,對于你本身,也是一件好事。畢竟能夠與上古神卷融合的‘容器’極為罕見,迄今為止你都平安無事,說明你與神卷之間,存在著緣分。”
“可這一切,都是父王強(qiáng)加給我的。不管這是福是禍,我都因此而改變了命運。如今的我,就像是當(dāng)年知道了幻境的真相一樣,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而這都是因為父王您改變了我的命運,還對此隱瞞了那么久。”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冷靜下來,說出了那樣的話。沒有等狐王再說什么,我便逃走了。
驀地現(xiàn)身于庭院的我,看到母親的身影。
她的目光焦急,顯然是在這里等候我多時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逐漸平復(fù)了情緒。
“清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母親見到我回來,立即上前,抓住我的手臂質(zhì)問道。
“你對我搖頭,就是這個意思么,”我掙脫開她的手,道:“我這么做,當(dāng)然是為了青丘的雄圖霸業(yè)?。 ?p> “可你明明知道……獻(xiàn)出上古神卷,就是把你自己交出去!我不管你是為了什么,你可知道那樣做有多么的危險?我決不允許你拿自己的性命來做賭注!”
“你都可以拿我的性命來做賭注,我為什么不可以?”我打斷她的話,一字一句地道:“我想我應(yīng)該比你更有資格。”
“清秋……”
“夠了,你根本就不是在擔(dān)心我,你是怕我做出對我族不利之事吧!我之所以這么做,只是想要讓父王親口說出‘容器’之事,免得他自己偽裝的太累罷了……”話還沒有說完,母親竟是笑了,她雖然笑著,可是眼里卻不斷地有淚珠滾下。
“原來我們現(xiàn)在在你的眼里都是這么的不堪。想來這幾百年來的疼愛,在你看來都只是補(bǔ)償和贖罪……罷了,隨你想怎么做好了。但是你要記住,你的身體不只屬于你自己,你是神卷的‘容器’,更是青丘必不可少的武器,就算你自己不去珍惜,也要替九尾狐一族,好好保護(hù)你自己?!?p> 母親說罷便拂袖而去,從此再也沒有踏進(jìn)家門半步,也在沒有再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后來聽父王無意中說起,原來她已經(jīng)離開了青丘,尋至蓬萊去做真正的仙狐了。
我答應(yīng)了狐王,會按照之前所說的,與陽卷的容器一同被囚禁于燼云山,協(xié)助青丘一舉成事。
青丘內(nèi)有議論說,我自己提出的辦法,反倒把自己糾纏進(jìn)去,大部分都笑我可憐,可是誰又知道,我這么做,不為青丘而為清秋……
命運既然可以被狐王改變,那么也可以被我自己改變。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縛束,如今的我,只想快點掙脫這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