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花海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
城煥任由那些無法忍受魔音的冥君從杏黃幡逃了出去,他不愿因為那些牛鬼壞了興致。
青衣使獨自站在原地,他并沒有借機離開。
“為什么不逃?”城煥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青衣使,問道。
“成王敗寇,愿賭服輸?!鼻嘁率鼓侵辉幃惖难劬υ陬^頂浮動著,驀地被他吸入掌心,一把捏碎。
青衣使既然已經(jīng)知道城煥不可能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么這只眼睛便沒有任何價值了。他或許很早就知道了結(jié)果,但直到現(xiàn)在才感到絕望。
城煥輕蔑地道:“適才那些把戲怎能當做是你我之間的決斗?我為了等你出手,一直留著那些牛鬼的性命。可惜,陪他們折騰了這么久,你卻只是躲在他們背后。若不是清秋的一段魔音之舞,那幾個冥君如今都已萬劫不復(fù)了。”
青衣使道:“你趕快痛快地將我殺了,又何必跟我說這些話來侮辱我!”
城煥冷冷道:“你選擇站在牛鬼背后的一瞬,就已經(jīng)侮辱了你自己?!?p> 青衣使聽罷一陣冷笑,道:“你說得對,我不配做萬狼谷的使者,我不該選擇鬼冥澗,更不該背叛萬狼谷??墒沁@選擇,一旦做出決定,就無法回頭了。”
他這時候突然懺悔自己的罪責(zé),讓我有些起疑。
城煥一閃身,陡然間站到青衣使面前,金光乍現(xiàn),青衣使立時被一道金索緊緊縛住,絲毫動彈不得。
青衣使一陣苦笑:“沒想到我當初為你煉制的金索,在束縛我自己的時候派上了用場,真是諷刺?!?p> 城煥道:“你當初煉制這條金索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如今的下場?!?p> 青衣使道:“那時我只一心一意為你盡忠?!?p> 城煥道:“是嗎?你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應(yīng)該想得長遠一些,畢竟先谷主那樣的看重你……”
青衣使不語。
城煥繼續(xù)道:“先代谷主早就視我為威脅,我身邊安插的眼線不計其數(shù),從普通的女婢,到萬狼谷的得力干將以及父王身邊的一眾使者……”
萬狼谷主對城煥的戒心越來越大,以至于最后連自己身邊的左膀右臂都被派遣出去,從璃珞到落紗、再到紅羅、重岳,最后便是青衣使。
青衣使道:“你要知道,谷主深謀遠慮,一向以萬狼谷的安危為重?!?p> 他的話里沒有否認,看來城煥說的沒錯,他果然是萬狼谷主安排在城煥身邊的。
城煥道:“他如何深謀遠慮了?他像你一樣,從沒考慮過自己的行為會導(dǎo)致什么樣的后果。他在磨劍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這把變得逐漸鋒利的劍會反過來劃傷自己……他一定對你下了將我抹殺的命令,為了挽救當初他犯下的過錯?!?p> 突然之間,青衣使身上的金索黯然失色,青衣使頹然跪倒在地,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
“你也應(yīng)該想到……這金索……原本是我所煉制,我又怎么會不知道其中的法門?咳咳……”青衣使雙臂輕輕撐開,那條已經(jīng)變成暗灰色的長索隨即斷作數(shù)截,化成一片灰燼隨風(fēng)飄散了。
城煥心下一震,不假思索地蹲下去將他扶住,口中道:“清玄!”
不知為什么,我聽到這個名字,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清玄道:“殘殺同族這種事,果然只有你能夠做得出來啊……城煥,我曾經(jīng)想了很久,這道命令……我終究是沒能傳達給璃珞他們……我還是有負先谷主的囑托啊?!彼f著,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苦笑。
青衣使,他原來是一直忠于城煥的。即使看到城煥被上古神卷迷失了心智,也還是選擇站在他身后,繼續(xù)盡忠。那只修煉出來的眼睛不過是一個虛偽的道具,為了讓城煥以為他心中積怨已久,為了展現(xiàn)所謂的恨。
“無論如何,先谷主他……都是為了萬狼谷的安危!”清玄掙扎道。
他是敬畏谷主的,他不敢違抗谷主的命令,但心中終是不忍聯(lián)合其他使者將城煥抹殺,他沒有聯(lián)合璃珞他們,而是把他們關(guān)押起來,自己選擇了一群牛鬼作為同伴,去與城煥對抗,以卵擊石。
他是想要帶著這個命令一起消失。
青衣使是不愿讓城煥知道這個命令的存在的,他不想城煥的心里裝著更多的恨。
只可惜,城煥太了解他的父親了。
我為城煥而感到高興,我慶幸,這偌大的萬狼谷當中,不是所有的妖都認為他是個威脅,不是所有妖都對城煥畏懼逃避,不是所有妖都認為他應(yīng)該被抹殺。
還有青衣使能夠站在他的身后,盡自己所能的支持他,為他做事。
但是,他的元神就要泯滅了他在掙脫金索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自斷經(jīng)脈,他的內(nèi)心燃起了絕望之火,幽藍色的火光從內(nèi)向外吞噬著他的身體。
青衣使選擇了為城煥盡忠的同時便是選擇了背叛先谷主,如今,他選擇了自毀,也算是對他們也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了。
他的元神漸漸脫離了這具即將被燒毀的憑借法力維持了近千年的肉身,那具身體先是化成了原形,而后藍色的火焰從肌膚滲透出來,包裹了那具身軀,使其在一瞬之間變成了一片腐朽。
“清玄!”城煥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能趕在青衣使的元神散開之前用法力將其封存起來,口中道:“我何至于你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我從背后輕輕抱住城煥,柔聲道:“值得的,你便是值得我為你去做任何事。”說著,我伸出手,慢慢從城煥手中將青衣使的一團發(fā)出青藍色光輝的元神托在手心,道:“你的元神如此潔凈,本不應(yīng)該存在于這個混亂的妖邪世界,但你也不能因此永遠的離去?!?p> 說話間,我掌心生出一股綿柔的冷氣,一片片的雪花從我的掌心飄出,輕柔的落到那團元神之上,變成了一片片的潔白的羽毛。
但見元神之外逐漸裹滿白羽,隨即化成了一只白鳥,在我手中張開翅膀,優(yōu)雅地梳理著羽毛。
“飛吧!遠離這個紛亂的妖界,忘掉一切,去尋找真正屬于你的地方?!蔽译p手一托,將那只白鳥送入天空,但見那只白鳥在上空盤旋許久,向著凡間飛去了。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眼前的情景似乎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
是啊,我已經(jīng)如同清玄一樣死去了。
因為冥君的緣故,我在萬狼谷的消息泄露出去。
青丘與萬狼谷之間的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貪念,是妖界的縮影。
即便是得到了陽卷,狐王還是執(zhí)意要把我?guī)Щ厍嗲穑拖袷钱敵跻呀?jīng)擁有陰卷的狐王執(zhí)意要奪得陽卷。
面對著城煥和青丘,在兩軍陣前,我最終走上了與清玄相同的道路——自毀,或者說,是選擇了逃避。
我的元神離開了肉身,可能是上古神卷在體內(nèi)的緣故,也可能是陰寒的體質(zhì)導(dǎo)致妖火無法焚燒,我的肉身并沒有像清玄那樣化為灰燼。
我選擇的時機很好,城煥與狐王斗在一處,正是難解難分的時刻。
城煥沒來得及聚集我的元神,我感覺自己就要撕裂了,便是在那個時候,手上的符咒竟是牢牢地吸住我的元神,不讓其散開。
于是我一路上隨風(fēng)漂泊,恍惚間,見到了忘川河水。
忘了,也好。
我憑借著自己的意識驅(qū)使著元神落到奈何橋上,請求孟婆給我一碗湯。
我站在望鄉(xiāng)臺,對著妖界的方向,將碗中的湯一飲而下,瓷碗從我的手中滑落,在地上碎成數(shù)片,我看見許久未曾見面的母親出現(xiàn)在不遠處,她正慌慌張張地向著這邊趕來。
我面對她微笑,卻已經(jīng)不認識她是誰了,只覺得她手里的那面鏡子耀眼的很,便輕輕閉上眼,慢慢走上了奈何橋。
只是,最終我還是沒能走向新的輪回。
母親將我的元神吸入千年月光鏡,用其中蘊藏的千年月華維持我的性命,又令守護千年月光鏡的鏡妖——香蕈在旁守護。后來,那個把我的狐貍真身送到了蓬萊的,應(yīng)該就是城煥了吧,因為那個時候,狐王已經(jīng)不在了。
城煥殺了狐王。不管是為了先谷主報仇,還是為了宣泄失去我的痛苦,還是為了萬狼谷,這些于我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已經(jīng)忘卻了這些煩憂,在屬于我的地方安睡。
直到香蕈被人間所吸引而擅離職守,我才有機會從那面困住我的月光鏡當中逃離,我才會有機會去想自己存在于這個與世隔絕的月光鏡當中的原因,才會不斷地去挖掘,才會再一次想起那些令我痛苦的過去。
是啊,如今,我全部都回想起來了,除了在萬狼谷與城煥的那段美好的時光之外,我終究還是想起了那段我最想要忘記的部分。
因果輪回,命運使然,即使逃避了一時最后也還是要面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