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清晨的牢房彌漫著一股濕臭,在蚊子嗡嗡嗡的紛擾聲中,陸儉早早的就醒過來。
如今已是四月底,天慢慢變熱了,蚊蟲也多起來。
看著手背上好幾個紅點,他不由感嘆一句“蚊子太毒”。
臭味和蚊蟲叮咬,讓他實在睡不著,何況,他心里本來就有些激動,今天是結案的日子。
好在知縣大人似乎也起得很早,辰時剛到,便開始升堂,陸儉和薛成兄妹并杜氏一起被傳喚上堂。
在上堂的路上,陸儉發(fā)現(xiàn)不知為何,薛慧像丟了魂似的,完全沒有昨天那種刁鉆氣,被人帶著,與自己并排走也沒看自己一眼,像個機器人。
“難道昨晚上哭得是她?”
陸儉思量道。
公堂還是昨天的公堂,但擺設卻和昨天不同了,陸儉看到,公堂之上除了張運之外,就只有一個師爺和幫他的老者坐著,梁正臣竟然是站著的,他連座位都沒有。
其實張運本來是給他留了座位的,但不知道是出于心虛還是不敢在老者面前造次,梁正臣竟然主動請求撤去了自己的位置,在公堂之上,只作旁聽。
看來這件案子影響不小啊。
陸儉想到。
案子昨天已經審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是要薛慧認罪而已,所有人都以為她要狡辯一番,但沒想到,她很爽快的就認罪了。
不僅承認自己包庇兇犯,慫恿兇犯嫁禍陸儉這兩條罪名,還承認了自己偽造欠條,企圖欺詐陸淑婉的罪責,這讓陸儉母子都很意外。
當然,更多的還是驚喜。
陸儉偷偷看了眼一旁站著的兩個衙役,昨晚上他見到的,就是這兩個人。
他猜測,這兩人應該是梁正臣的親信,昨晚上出現(xiàn)在牢房,可能是受了梁正臣的指使去給薛慧做思想工作,雖然不知道他們是用了威逼還是利誘的法子,但顯然,這思想工作做通了。
不然薛慧不可能如此爽快的承認所有罪名,而且對關于梁正臣的事兒還只字未提,要知道,昨天她還想攀咬梁正臣來著。
有手段!
偷偷看向梁正臣,陸儉心中有幾分慶幸,慶幸自己占據(jù)優(yōu)勢之后,沒有咬著他不放。
自己畢竟是個草民,而且還是個初來乍到的草民,無權無勢,還沒錢。
能脫罪已是萬幸,他深知低調的道理,雖然為大宋官場有梁正臣這樣的官員而感到悲哀,但也僅此而已。
大家相安無事就好了,他可不想和梁正臣斗,既無意義,還有可能引火燒身。
似乎察覺到陸儉的目光,梁正臣也將視線轉過來,兩人對視一眼,梁正臣的眼中,有股深沉的怨氣。
他在這睢寧當了三年的縣尉,從沒栽過跟頭,但如今,他卻在這個毛頭小子身上栽了個大跟頭,雖然沒什么太大的損失,但到底是折了面子,要說他心里服氣,這是不可能的。
對梁正臣的心情,陸儉大致能猜到個幾分,正因如此,所以他有些心虛。
梁正臣可不像是個大度的人啊,搞不好會事后報復自己,若他真想這么做,那就不得不小心提防了,如此想著,陸儉心里不免多了些隱憂。
薛慧既然爽快的認了罪,那案子就沒有再審下去的必要了,很快,知縣張運就宣布結案:
“嫌犯陸儉無罪,當堂釋放。
薛成醉酒打死韓福,殺人償命,判秋后處決。
薛慧包庇兇犯,誣陷他人,企圖欺詐他人,數(shù)罪并罰,判杖責八十大板,徒三年(有期徒刑三年)。
杜氏背夫偷漢,不貞不潔,徒二年,目睹奸夫打死丈夫,瞞而不報,企圖誣陷他人,杖責五十?!?p> 宋代的律法基本是繼承于唐代,唐宋民風比較開放,有夫之婦偷漢子雖然有罪,但并非罪大惡極,不會被殺頭,也沒有什么特別嚴酷的刑罰,主要是徒刑。
從最后的結果來看,可見張運并沒有亂判。
宣判過后,薛成和薛慧都沒說話,顯然他們心中早就接受了這個結果,倒是杜氏卻不依不饒,大喊自己冤枉。
不過公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沒覺得她冤枉,杖責即刻執(zhí)行,打得她哭爹喊娘的,見喊冤沒人理會,她又開始痛罵薛成和薛慧,像條瘋狗一般。
薛成因為被判處決,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薛慧可能是因為昨晚受威脅的緣故,被杖責時也緊咬牙關,沒說一句話。
“十六載鄉(xiāng)鄰,何至于此?”
看著受罰的薛慧和被拖下堂的薛成,陸淑婉深深的嘆了口氣,很是惋惜。
“多行不義必自斃,陸大娘,您用不著可憐他們。”
一道如黃鶯般清脆的聲音響起,是昨日救了陸儉的那姑娘。
陸淑婉聞言轉過身來,想起昨天的事情,她急忙下跪。
“儉兒,快跪下,快給恩人叩頭!”
陸儉才剛站起來,就被陸淑婉又拉著跪下去,不過他倒沒什么怨言,眼前這對祖孫,可足足救了他兩命,他早就心懷感激。
“陸大娘,快快請起!我祖孫二人怎么當?shù)闷鹑绱酥刂x?!?p> 見到陸淑婉母子下跪,老者趕忙說道,一邊扶起陸儉,一邊使眼色讓孫女去扶陸淑婉。
“老先生過謙了,您和這位小姑娘兩日之內兩次救我兒脫險,恩同再造,自然當?shù)闷?!?p> 陸淑婉說著,重重的磕下頭,陸儉也不例外。
磕頭完畢,他們才站起身。
“多謝老先生活命之恩?!标憙€對老者是由衷的感激。
“也謝謝知縣大人秉公辦理!”他又對張運行了一禮。
“這都是你自己的福報,不必謝誰?!崩险吆吞@的打量著陸儉,微笑道。
陸儉笑了笑,將目光轉向站在母親身旁的少女。
少女此刻也正看著自己,明眸皓齒,笑靨如花。
“姑娘昨日將我從水中救起,陸儉還未正式道謝,多謝姑娘!”
他說著,恭敬一拜。
“沒什么啦?!?p> 被人如此正經的說謝,少女有些不太適應,雙頰生紅,眼睛撲閃著不知道看哪里,隨意的擺擺手。
“我爺爺經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不過你以后再遇到事兒可別跳河了,你母親多著急啊,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人救你呢?!?p> 聽到這話,眾人都是一笑。
倒是陸儉有些尷尬,他才想起來,自己是“主動”落水的。
“放心,不會了。”
他警醒的說道,同時,也是在向陸淑婉承諾。
話說完,又轉向老者:
“還不知道老先生尊姓大名,小子承恩深重,卻不知恩公姓名,傳出去恐怕要讓人笑話?!?p> 他在委婉的詢問老者的名字。
“老朽只不過是一閑云孤鶴,微末之名,不必讓人知曉?!?p> 老者微微擺首,竟然拒絕說出自己的姓名,這讓陸儉有些意外。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從梁正臣和知縣大人對老者的態(tài)度來看,老者來頭必然不小,如果是大人物的話,確實一般都不愿意透露自己姓名。
陸儉雖然有些遺憾,但聞弦音而知雅意,他倒是沒有不識相的繼續(xù)追問。
在衙門逗留了近半個時辰,陸儉母子再三對老者和少女表達謝意之后,才結伴離開。
“這老先生施恩不圖報,竟連姓名也不愿透露,倒像個遺世獨立的仙人。”
回去的路上,陸淑婉說道。
“是啊。”
陸儉點頭附和。
雖然剛穿越過來就被人陷害,讓他有點惡心。
但世上到底還是好人多,被人接連救了兩次,陸儉對這大宋的觀感還算不錯。
“雖然不知道老先生姓名,但人家救了你,咱們要知恩圖報,心中謹記這份恩情?!?p> 陸淑婉對陸儉告誡道。
“母親說得是,孩兒定會謹記?!?p> 即便只有短短一天的功夫,陸儉卻已基本適應了自己新的身份,一來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tài),二來,則是眼前這個母親,對他真的很不錯。
“我既繼承了你母親對你的愛,必會代你盡孝的?!?p> 一邊走著,陸儉心中默默的說道,他是在對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說。
薛家村在縣城邊上,半個時辰的功夫,陸儉就回到了家。
雖然在記憶里,他早就有了對這個新家的概念,但當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發(fā)愣。
竹籬笆圍起來的一個小院子中,兩間蓋著茅草的竹屋,一個凉亭式的廚房,約莫五丈之外,還有一個茅廁,茅廁旁邊,栽種著三棵柳樹。
結合上一世的知識,陸儉對大宋目前的社會狀況算是有些了解的。
他們家這光景,在薛家村也許不算差,但在整個大宋朝,毫無疑問是拖了后腿。
當然,這只是從經濟層面來講。
從家庭勞動力方面來講,他覺得這樣子還算不錯了,畢竟他們這個家就只有兩個人,而在勞動的,只有陸淑婉一個。
陸儉平時在家里的工作基本上只是讀書寫字,并不干活兒,這讓他有些慚愧。
再次打量了一眼自家的房子,陸儉心中暗暗想到:
“看來當務之急,必須要把生活質量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