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臣公擬訂了冬狩流程,今日剛剛呈上來,公孫先生怎么看?”
君臣禮罷,各自坐下。
白景源立刻示意鹿兒將案上卷起的竹簡遞給公孫去疾。
公孫去疾接了,一邊仔細(xì)的看竹簡,好似竹簡上的墨字全都開了花兒似的,一邊琢磨公子請他過來的目的。
諸位臣公呈上此卷,一般來講,就是為了走個過場,等公子點(diǎn)頭同意,冬狩就可以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了。
難道公子不確定這個流程是否可行?這才找他來?
若公子已經(jīng)繼位,現(xiàn)在聚集在渠上的臣子又有足夠的份量,那么,這可能真的只是走個過場,公子哪怕為了臣子的顏面,也不可能找來謀臣問策。
現(xiàn)在公子想要確定一下這些流程是否可行,一來,可能是因?yàn)樗暧?,還不懂判斷,二來,很可能只是因?yàn)樗磳⒗^位,對這次冬狩格外看重,三來,恐怕也是因?yàn)檫@些得知公子在此,就蜂擁而來的世家,在公子眼里并沒有那么重要。
然而等他看清最后面那部分,有關(guān)于冬狩之后祭祀的安排,立刻明白過來,公子找他來,不是問這一套可不可行,而是因?yàn)?,他拿不?zhǔn)現(xiàn)在就用諸侯的身份祭祀先祖是否合適!
公孫去疾犯了難。
按理說,先王薨逝之后,公子白是他唯一的繼承人,繼承王位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崆斑@么做,也可以當(dāng)做臣子的盛情難卻,但他畢竟還未繼位,也沒有得到紀(jì)帝封賞,這樣做,有僭越之嫌。
為人謀臣,本就該替主公解決這些事,可這事一旦做不好,很可能就會招來罵名。
如今的公卿士族,在乎面子到了極點(diǎn),卻又無恥到了極點(diǎn),這個度,怕是不好拿捏啊……
見他盯著竹簡來回看,白景源坐在上首也很糾結(jié)。
按理說,這份流程代表著這些大臣對正統(tǒng)的支持,但凡有人想要扶其他人上位,這些人就會自動被劃分到他麾下,由他來駁回這些,很可能會給這些臣子錯誤的信號,要么以為他無意繼位,要么以為他假惺惺,從而看低他的品德。
其實(shí)要讓他自己來選,他是絕對不會想得罪哪個臣子的,哪怕他明知道這些人故意拖著這事吵個沒完,都是因?yàn)槌踝逄^弱勢,以至于這些公卿世族起了小心思。
利益得不到統(tǒng)一,勁兒自然沒法往一處使。
白家是巨賈,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和氣生財(cái)”,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最好。
現(xiàn)在他還小,自然不愿激化王族與世族的矛盾。
這么做感覺就像打赤膊與人撕逼,結(jié)果還便宜不了自己,想想就沒動力。
但他受制于人,王后的密令必須聽。
王后讓他虐這些臣子,他就必須駁回這份章程。
明知道這是王后與臣子的博弈,想讓臣子服軟,到時候他夾在中間肯定為難死了!還是得做!
死道友不死貧道,主公遇到困難的時候,謀臣就該幫忙出主意,想到這,白景源見公孫去疾不上道,不由嘆口氣提示道:
“諸位臣公如此安排,我覺得不妥當(dāng),又不想寒了他們的心,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王后只讓把他們商討出來的章程打回去,可沒說從哪里突破。
白景源覺得,從祭祀規(guī)格上做文章,應(yīng)該是最容易的事了。
為了自保,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既滿足了王后的要求,又不至于得罪這些人太過,實(shí)在完美!
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他已經(jīng)把路指出來了,怎么走下去,就是公孫去疾這個謀臣的事了。
聽了他這話,公孫去疾不由松了口氣。
現(xiàn)在不用他來猜了,公子覺得這樣安排不行,那他就得想法子把這份方案盡量不得罪人的退回去。
正準(zhǔn)備回話,細(xì)細(xì)回味公子的語氣,公孫去疾立刻領(lǐng)悟到了另一層意思。
公子其實(shí)被這個安排捧得很爽,說不妥當(dāng),并非臣子的討好行為不妥當(dāng),或者這卷竹簡上的內(nèi)容不妥當(dāng)!他只是想要臉面,讓人覺得他以諸侯規(guī)格祭祀,實(shí)在是合情合理沒法推脫!說什么想要拒絕這份安排,又怕因此傷了臣子的心!不過是個幌子!
于是自以為已經(jīng)來到第二層,過度解讀的公孫去疾懂了:“公子莫要擔(dān)憂,此事包在我身上!”
公孫去疾打完包票退下了,基于往日里對他的信任,白景源也放下心來,睡了個好覺。
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他還沒醒呢!就有侍從前來稟報(bào),說張翁親自抱著好幾卷竹簡前來求見。
張?jiān)爝€沒亮就來了,白景源揉著眼睛爬起來,以為公孫去疾把事兒辦成了,那些臣子雖然沒有氣到爆炸,還是選了個代表出來找他說理,嚇得鞋都沒顧得上穿,就披頭散發(fā)的跑了出來。
又見張?jiān)昙o(jì)一大把了,抱著那么多竹簡來到他這兒,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忙伸手去接。
然后張?jiān)D時就感動得哭了!
是的!他是真的哭了!
白景源頂著個雞窩頭,捧著卷竹簡站在那,都懵了好嗎?!
這些臣子一個比一個感情豐富,這還沒當(dāng)上大王呢!等他真的成了大王,那還不得成天應(yīng)付各種戲精?
想想就夠夠的了!
他只是做了個教養(yǎng)過得去的現(xiàn)代人都會做的事,到了這兒,就把人感動成這樣了?
這卻是因?yàn)樗幕贿^關(guān),不知道何為“倒履相迎”,何為“周公吐哺”。
原本張?jiān)€不信公孫去疾的話,覺得公子白不可能因?yàn)楹ε鲁甲颖成狭R名,就拒絕以諸侯的禮儀祭祀祖先,現(xiàn)在見公子如此急切出來見他,他立刻就信了!
于是張?jiān)贿吙蓿贿厔瘢骸肮幽獡?dān)心,就算天下人都以無禮指責(zé)我們,我們也愿意承受!先王已逝,公子代父祭祖天經(jīng)地義!試問誰家沒有祖先呢?哪怕是卑微的奴仆,到了祭祀的時候,都會竭盡全力,難道我們尊貴的公子,竟連奴仆都不如嗎?”
白景源聽得一臉懵逼,順口就是一句:“那不能!”
張?jiān)笙玻骸凹热绱?,那公子理?yīng)吩咐下來,我等好即刻開始準(zhǔn)備!”
白景源差點(diǎn)就要被說服了。
關(guān)鍵時刻,那猶如修羅地獄的殉葬坑浮現(xiàn)腦海,白景源腦門兒上立刻浮起一層白毛汗,隨即咬牙堅(jiān)持道:
“此事絕不可如此!莫不是張翁想要陷吾于不義?若為了小家,就不顧大家,那還是人嗎?”
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張?jiān)荒樸卤疲坏人磻?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請出了公子的屋子。
面上帶著紅色胎記的紅抱劍守在門口,充分展示了公子的決心。
張?jiān)闹腥绾蜗?,白景源已?jīng)顧不得關(guān)心了,他現(xiàn)在只想把公孫去疾找來,問問他到底是怎么辦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