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
王慶林突然有些沒來由的心慌。他費力地坐起身,忍著咳,喊了幾聲“小軍家”,卻意外的沒有聽到任何回應(yīng)。隔著屋門和院子,王慶林隱約聽到外面的街上有些吵,似乎有人一聲一聲地在喊著什么,估計又是不知道哪家人在吵架吧,王慶林暗暗猜測道。支著身子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兒媳婦過來,王慶林只好悻悻地再次蜷倒在床上。
此時的王秀梅突然感到害怕,她有些恨自己,怎么就忘記了鎖上大門呢?一想到掉落門口的那只鞋子,王秀梅的心里就忍不住打顫,這么冷的天,這么黑的夜晚,他還光著上身,能跑到哪兒去呢?
今夜沒有月亮,白天走慣了的胡同,此刻卻看起來細窄幽深,像是要把人吞沒的野獸。眾人亮起的手電光雜亂地交織在一起,搖晃在墻上,如同它們毫無頭緒的主人一樣。
“軍兒!軍兒!你在哪兒啊?”
“軍兒!快出來!秀梅等著你回家呢!”
“軍兒!聽到了嗎?聽到了答應(yīng)一聲??!”
安靜的夜。只有不知還在哪個角落里存活的秋蟀微弱地叫著,還有遠處時而響起的幾聲狗叫。
“沒有?。 ?p> “我也沒找到??!”
“你說他一個頭腦不清楚的,能跑哪兒去???”
“說的就是啊!整個村都找遍了,愣是沒找到!”
一群人從四面八方再次聚集過來,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王秀梅有些想哭,此刻卻又哭不出來,她只覺得自己腿軟的厲害,要不是旁邊人的攙扶,她可能早就已經(jīng)坐在地上了。
出去找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回來,村長望了望面無表情的王秀梅,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秀梅卻懂了。緩了緩神,覺得自己有些開口的力氣后,王秀梅對著眾人說道,“謝謝各位了,這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家看看,沒準他已經(jīng)自己跑回去了……”聲音越來越弱,透著些喊了太久的嘶啞,和隱隱的哭腔。
村長有些不忍,想了想又說道,“村里年輕的都留下,再幫軍兒家找一找,上歲數(shù)的都回去吧,小軍家,你回去等著,你公公在家需要人照顧,軍兒這邊萬一真的回去了,家里也得有人守著?;厝グ?。”
眾人附和著點頭。青壯年們也二話不說又打著手電向胡同深處找去。王秀梅紅著眼圈向人們鞠了一躬,沉默著,在隔壁嬸子的攙扶下向家里走去。
此時村外河邊的小路上,一個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他光著上身,趿拉著一只鞋,另一只腳無助的光著,踩在已經(jīng)開始枯敗的野草上,渾身哆嗦地四處亂轉(zhuǎn),嘴里還在嘟囔著,“冷,梅,冷……黑啊,回家,要回家……”
黑影一路磕磕絆絆,很快就來到了河邊堤岸旁。他好像對自己危險的處境并不知情,只一味繼續(xù)往前邁著。突然,腳下一滑,“噗通”一聲,便直接跌入了河里。
這人似乎也并不會游泳,漆黑一片的河面上,他雙手使勁地拍打著河水,努力地想將頭伸出水面,然而頭乍一露出的他,剛想張嘴喊什么,卻又迅速地沉了下去,如此折騰幾次以后,黑影仿佛也沒了力氣,凍得僵硬的四肢也已不能夠再一次將他送出水面。
熱鬧歡騰的水花逐漸消失,伴隨著幾聲“咕咚”,在又一次地冒出零星幾串泡泡后,這片河水,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黑夜漫長。
時隔幾日,言笑又一次站在了王家村村口。石頭上瞇縫著眼睛曬太陽的王家奶奶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喲,這不是上次來過的小姑娘嗎?這次來又是做啥?。俊?p> 想起上一次的信口胡謅,言笑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奶奶好,我是來找王慶林大爺?shù)?。?p> 老太太聽了,卻一臉諱莫如深,“唔,那可不知道他今天愿不愿意見你了……”
見言笑疑惑地看她,老太太又指了指王慶林家的方向,說道,“小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p> 帶著疑問,告別老奶奶,言笑再一次向著王慶林家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那隱約的嘈雜聲音傳到言笑耳邊便越清晰。是一片熱鬧的鼓樂嗩吶聲,其中夾雜著的,還有一個女聲,悲戚哀婉地在唱著什么。
言笑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預(yù)感,她快走幾步拐過最后一個彎,然后再看向那座老舊的房子時,眼前的這一幕,卻讓言笑確認到,自己心里剛剛生出的某個猜想被證實。
今天王秀梅家門口難得的熱鬧,大門敞開著,任憑人們來來往往,門口兩邊擺了幾座花圈,旁邊支了零散的幾張簡易桌子,一伙人正拿著喇叭嗩吶鼓錘慷慨激昂地演奏著,最前面站了一個中年女人,捏著蘭花指,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唱著什么。
忙上前拉住一個人從門內(nèi)走出的人,言笑急切地問道,“麻煩問下,這家誰去世了?”
被攔住的人許是覺得面前的姑娘眼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說道,“王軍死了,前天晚上從家里跑出來掉河里淹死了。你是誰啊?”
言笑卻有些呆住了。王軍死了?據(jù)她上次來也不過才幾天的時間,怎么會這樣?
沒有理會那人的問題,匆匆忙道謝后,言笑便轉(zhuǎn)身進了院子。
大概是沒什么親戚的原因,雖然是一場喪事,屋子里卻意外的沒幾個人,很安靜。
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屋子中間桌子上一個相框,黑白照片里是一張言笑沒有見過的年輕面孔,帶著微微的笑意,眉宇間和言笑見過的王慶林有些相像。屋子里沒有擺放棺材,只有這張孤零零的照片,和一些貢品。此時的王秀梅正呆呆的跪坐在一旁,連言笑對著她丈夫的照片鞠躬似乎都沒有心情理會。
“大姐……節(jié)哀順變?!毖孕Κq豫地開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學著別人如此安慰道。
呆坐在地的王秀梅沒有動,只是默默地點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
突然此時,旁邊的屋子里又傳出了幾聲夾雜著氣喘的咳嗽,而后便有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了起來,“請問,外面是那天來過的記者同志嗎?”
低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王秀梅,言笑猶豫了一下,便扭頭向著那屋子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