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相間的公交車緩緩停在二人腳邊。
許言實在受不了四周人的議論,率先抬腿邁上臺階,又嫻熟地從包里掏出公交卡往機器上一放,聽到“嘀”的一聲,才往車廂后半節(jié)走去。
驀地,她的右胳膊輕輕地被拉住了。
許言偏偏頭,順著白得發(fā)光的手慢慢向上看,隨即跌入了一雙明亮、深沉的眸子。
“我沒有公交卡”
洛澤不緊不慢地松開手,朝旁邊指了指,眼神極其清澈,“更沒有現(xiàn)金。”
他或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許言難得地從他臉上看出了幾分無奈。
下一秒,許言目光跟著他手指的方向,一行水筆加粗的字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支付方式暫只支持現(xiàn)金(辦卡除外)」
許言真想敲敲自己的腦門。
她又給忘了,洛澤他剛回國,還沒來得及辦卡,至于現(xiàn)金……看樣子真沒有。
于是,許言匆匆將公交卡再次往機器上一放。
“小姑娘,你男朋友第一次來咱們暮城啊?”
司機師傅握著轉(zhuǎn)盤,親切地盯著許言,語出驚人。
“啊,我們不是……”
許言覺得有一絲絲尷尬,連忙擺手,話還沒說完,洛澤便從她身后走過,徑直邁向后半節(jié)車廂的幾個空位。
司機師傅笑意不減,頗為單純:“車上就你倆戴口罩,還是一模一樣的,穿得也像……用你們小年輕的話來說,是叫情侶裝吧?”
許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衛(wèi)衣,聯(lián)想了下洛澤穿的襯衫,除了顏色差不多以外,她真沒看出來哪里像……情侶裝?
許言用余光瞥到前排幾個大爺、大媽紛紛盯著自己,偏頭看過去,只見他們眼珠子一動不動,看她看得極其認真。
許言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
這要是解釋起來怕是要花些時間,必定得耽誤全車人的時間,還是算了吧。
許言干笑兩聲,什么也沒再說,終于往后面走去。
洛澤已經(jīng)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此刻,午后的陽光還未完全褪去,灑在他的身上,安靜又美好。
他的旁邊是空位,后面也是空位,許言一邊走一邊斟酌著。
往往這個時候,她的腦袋還是挺靈光的。
按照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和情況,如果不坐在一起,反而顯得她刻意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于是,許言走了幾步,在他旁邊緩緩坐下,整理了下包,然后側(cè)目,在他的側(cè)臉上停留了幾秒,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暮城這幾年的變化很大,你覺得呢?”她看著一排排一閃而過的行道樹,借著詢問的機會,心底也陡然升起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嗯”
好在以前聽慣了,許言并不介意他平淡的語氣,繼續(xù)說,“而且,城區(qū)公交車的環(huán)境也改善了很多,以前坐在最后面總能聽到轟轟地響?!?p> “嗯”
“……”
“那啥,我們暮城大學整體還不錯吧?”
“不錯”
“那跟你們普羅斯頓大學比呢?”
“都挺好”
……
許言默默扶額。
這天,該不會被聊死了吧?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兩句了?
恕她功力尚淺無力挽救,也不知如何挽救。
許言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向另一側(cè),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二人也不知怎地,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和安靜之中。
許言是最討厭這種氛圍的。
于是,她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硬是逼著自己拋出一個水平高點的問題,好讓他多說幾個字,不至于冷場到目的地。
片刻后
“洛澤,”她再度看向他的側(cè)臉,問得極其真誠,“我有些好奇,你為什么會選擇數(shù)媒專業(yè),還當了動漫導演呢?”
這問題,應當是個好問題。
談人生,談理想,談學習,多深奧!多符合他的人設!
果不其然,洛澤十分配合地偏過頭,直直地看著她,他說:“對我而言,選什么都一樣?!?p> “還記得以前,大家聚在一起討論未來做什么的時候,莫邱宇猜你以后會去做科研,安琪猜你以后會去聯(lián)合國工作……對此大家眾說紛紜,但恐怖的還數(shù)傅璟了,他竟然覺得你以后會去當運動員……”
說來也是搞笑,明明她一直說自己忘了很多事,但又記得如此清楚。
“你猜的什么?”
此刻,他的目光如炬,語氣卻依舊平成一條線。
“我?”
許言愣了愣,撓撓頭,“其實,我當時什么也沒說?!?p> 她當初的確什么也沒說,不是不想猜,而是沒有一個具體的答案,索性也沒說。
大約過了幾秒,許言不見洛澤有說話的意思,繼續(xù)自己找話題:“當時大家都覺得,你能在很多領域大有所為。”
這次洛澤終于接了話茬:
“首先是熱愛,其次是認真,兼具這兩點,誰都可以將一件事做到極致?!?p> 許言笑:“那是你們學神的想法,我覺得,你忽略了許多人夢寐以前的‘天賦’,有些人天生可以做成這個,卻天生做不成那個?!?p> 看來,這個話題是找對了,洛澤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許言頓了頓,繼續(xù)問,“你剛剛說到熱愛,所以這么說來,你很喜歡數(shù)媒咯?”
洛澤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起來,“其實,熱愛一詞于我而言并不相配。在報考以前,我對什么都沒有感覺,對以后做什么也沒想法?!?p> 這句話,聽得讓許言覺得,他是隨便選了選,最終挑了數(shù)媒而已。
那些年有人疲于備考,拼死拼活,還是落得“專業(yè)選人”的下場。
而洛澤完全可以自己選專業(yè),卻似乎沒怎么當回事。
不由地,許言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你,那時候那么努力學習,又是為了什么呢?”
她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只可惜當初對他“心懷不軌”,心思都用在了其他方面。
而此刻,天時地利人和,老天爺給了她一次絕佳的機會,堪稱完美。
像許言這樣的多數(shù)學生,以及背后多數(shù)的家庭,學習這條路,對他們而言,就是為了日后找份好工作,過得不那么累罷了。
所以許言一直覺得,洛澤那么愛學習,一定是有自己明確的規(guī)劃和目標,雖然她并不清楚是什么,但她一直這么認為,并且直到現(xiàn)在。
然而……
彼時,他們似乎已經(jīng)談論了很久,但實際上,公交車只過了兩站而已。
途中,不斷有人上車、下車,或為事或為人,奔波不已。
洛澤再度看向窗外,幽幽開口:
“那時候,學習是我唯一的選擇,而我,只想將這唯一做到極致,僅此而已?!?p> 她坐在一旁,看不清他的眼神神態(tài),可即便如此,還是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幾分孤寂。
記憶的洛澤,對誰都溫和,又對誰都疏離。許言再一次,切切實實地感悟到了。
因而,她又想起,那段讓她發(fā)窘又尷尬多年的失敗告白。
她突然非常能理解,為什么當初他會什么也沒說了。
原來那個時候,在他心目中,學習是他唯一的選擇,他也壓根不會考慮戀愛。
許言一直都認為,喜歡沒有對錯,但這一次,似乎的確是她做錯了很多。
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本不該去叨擾,不該去靠近,更不該將配合當成喜歡,沖動表白。
“許言”
洛澤叫了聲她,獨特的嗓音低沉好聽,瞬間拉回了她的思緒。
“我選數(shù)媒,很重要嗎?”
“???”
“對你很重要嗎?”
“……”
“回答我?!?p> 明明是帶著命令意味的三個字,但從他口里,卻沒有一點感覺,平淡得……竟然很真實。
實際上,許言非常不擅長逃避問題,而現(xiàn)在又在公交車上,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實話實說。
于是她正對著他的眼睛,氣場卻明顯弱了下去:“沒……我隨便問問。”
意料之內(nèi)的,他的眼里依舊沒什么波瀾。
“那個,你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
“沒什么想不想說的,最終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家里有從事這方面工作的人?!?p> 有些話,最終還是沒能一下子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