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保持理智實在是件困難事。諄諄教導著孩子勤勞致富,轉身就信了傳銷人員的鬼話,把存款拿去8百變八萬;每天起床都要講名人箴言設為QQ簽名,督促自己不再晚睡,到晚上一邊看著沙雕短視頻笑得合不攏嘴,心說下次一定不犯戒。
好在恢復理智往往輕而易舉,只須瞧一眼精光的賬戶與鏡前厚重的眼圈——所謂實踐證實理論,事后諸葛亮的神機妙算,缺不了事前豬一樣的屈辱。
胖子短暫十六年,人生閱歷不算豐富,平常亦懶得深究哲學之道,卻能理解學習完日語和生物,那種賢者般大徹大悟的狀態(tài)。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胖子不奢求如同《重生之學霸的逆襲XX》那樣從初中開始改變世界,單希冀著把那天晚上熱血上頭報名參賽的他捂住嘴并痛打一頓。
白暫的夏季POLO衫校服經歷汗水的洗禮,透明膠似地黏在皮膚上,多虧訓練前穿了件薄背心,否則胖子難逃被保安大叔以有傷風化為由按到在地。
南珠的深秋說熱不熱,說冷不冷,偶遇風幾率與先祖魂靈的庇佑系著若有若無的關聯(lián),這樣薛定諤色彩的天氣里,唯有蚊子堅持007的工作制還不求福報。
“胖子,跑得挺快嘛。”在草坪練完鉛球的余賢過來磕嘮,不至于使訓練陷入枯燥。
唐楞嚴勿須他管,自有某個聲稱查探己班訓練,實則目光從未移開過唐楞嚴,最后干脆走過來的羅漓。
“什么關心!你們這些家伙不專心訓練,瞎想不相干的事!我就是來刺探敵情的,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知唔知?”她這么說,除了唐楞嚴的人姑且這么信。
“不拖后腿就行?!背齑罂诖瓪猓肿拥氖置揭路聰[,忽然視線朝羅漓一斜,便兩指掐著衣領口前后撲騰求涼快。他其實想抱怨兩句,在余賢面前竟成了句不痛不癢的應付話。
雄赳赳氣昂昂地報名,沒過幾天就灰溜溜地退出,比喜劇里的丑角還要無恥,輕率且不負責。胖子再苦再累,都要咬牙挺著。
他沒用,但要臉。
“啪”的一聲,胖子一掌超度了停在臉上的蚊子,望向休息中的其他隊友。
……
“他們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溜了?”羅漓跺腳直罵,作為一個“刺探敵情”的間諜,職業(yè)道德驅使她對部分接力隊隊員的懈怠行為分外不滿——他們不來訓練,她怎么繼續(xù)用這個借口!
胖子在訓練期間已經和她混熟了,解釋道:“畢竟其他班都沒堅持訓練下去,他們自然不肯來?!?p> 別人不努力,就是自己不努力的借口嗎?羅漓噘著嘴,自己終究不是高一(1)班的人,滿腹牢騷悶著不說,看向唐楞嚴的目光滿是憐惜——他想為班級帶來榮譽,同伴卻嫌累。
不忍去打擾在跑道上沖刺中的人,她手肘捅了一下胖子:“你不也是接力賽隊員嗎,怎么還站在這?”
“我剛才訓練太久了,休息休息。”這幾天天氣一直沒變,胖子的脖頸汗珠累累,白色POLO衫校服還沒濕透。
他很郁悶,幾天前才堅定自己訓練的毅力,怎料到隊友一聲不吭地撤退了,留下他和唐楞嚴孤零零地往前沖鋒。
其他班沒有在比賽上的進取心,本是一個好事,只須高一(1)班日復一日地在跑道上舒展筋骨、鍛煉腿肌與耐力,4X100非專業(yè)組的冠軍唾手可得。
哪怕現在僅存他和唐楞嚴按時來操場,高一(1)班的優(yōu)勢亦很大。
可胖子覺得很虧。
不是高一(1)班吃虧,是他和唐楞嚴吃虧。
兩人辛苦的汗水,換來比賽的桂冠,竟然要與剩下游手好閑的家伙分享,憑什么!
“明天我要把他們都拖過來,TMD,這些懶鬼,誰要是不來,我就拿馬克筆在他臉上畫LG(懶鬼)再送他上西天!”胖子不像羅漓有百般顧慮,胸腔怒火自口噴射而出,在附近空中游弋的蚊子紛紛遭了他泄憤式地毒打。
……
“人都去哪了?”出于安全考慮,學生會體育部把標槍和鉛球的訓練場地挪到了其他地方,余賢一個人在那里待了幾天,倍感無聊,今天特地抽了時間溜過來,被眼前“人跡罕至”的操場弄得摸不清頭腦。
“打了三天魚,他們早就去曬網了,至于曬多久,呵,誰知道呢?”羅漓見是余賢,心中便沒了顧忌,一通嘴炮把包括己班在內的一群人都招呼了。
余賢四處張望一番,見胖子呆坐在跑道旁的草坪上,左臉一個“L”,右臉一個“G”,奇怪道:“胖子在干嘛?”
“肉身坐化,魂靈西天取經去了?!辈恍嫉仄蚕蚺肿?,羅漓壓低聲音說。
胖子確實靈魂出竅了,對在臉上肆意汲取血液的蚊子毫無知覺。
那天他同偷懶的隊員對質,畢生所知曉的大道理一股腦地甩向對方,想象中隊員們個個面紅耳赤羞愧不已,在溫馨BGM下含淚認錯的畫面并沒出現。
反倒是隊員們相互對了一下眼神,不約而同地盯著胖子,仿佛孔乙己在面前用沾著酒水的手指教授茴字的四種寫法。
他禁不住那一道道詭異的目光,氣勢弱了幾分:“你們總得有些責任心吧?好歹參加了比賽……”
“又不是我們想參加的?!逼渲幸幻爢T翻白眼說,“要不是李唐強行點人,我才不稀罕來?!?p> “可比賽關系到班級的……”胖子身形佝僂幾分,囁嚅著,扯出他自己都不關心的班級榮譽。
“哈!班里的事關我P事——我們不過是坐在同一間教室里。那幾張破獎狀有用?”隊員坦率地講,“難得時間空閑,我還想多做幾道題呢。報名比賽真是虧死了,我又不是體育生……”
代表班級參加比賽有用嗎?
虧嗎?
微風拂過睫毛,胖子下意識地眨眼,兩道簡單的問題竟盤踞在腦海里久久不能抹去,幼兒園以來的教育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為群體作貢獻是光榮的;而身邊地人在考試作文中寫得頭頭是道,言談舉止間卻毫不掩飾地嘲諷——別傻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我虧了?虧了什么?
如果摸魚,那能賺得什么?
胖子自顧自地琢磨,羅漓已經跑到在壓腿的唐楞嚴身邊,道:“楞嚴,太辛苦了,明天休息一下吧,以你的實力,帶領隊伍拿冠軍很輕松的?!?p> 唐楞嚴抹了把汗,笑著搖頭,“比賽在即,我不能掉以輕心?!彼麑嵙γ刻嵘稽c,在接力賽中為隊友爭取的優(yōu)勢就更大。
“這是接力賽,你一個人努力有什么用?”羅漓急道,知曉唐楞嚴那可憐的情商不足以勸回隊友,她看向余賢,“余賢,想想辦法!”
“短時間想不出來?!鞭k法肯定是有的,關鍵他不想出手。余賢要屬粗糙的利己主義者,不排斥給班級增添些榮譽,參加個人賽事便是例證;而堅決反感和一幫拖后腿的家伙共謀大事——我付出那么多,就是為了和這些無所事事的家伙共享榮譽?呸!
趁著這個機會,余賢覺得是時候讓唐楞嚴清醒一點了,少給別人打白工,做嫁衣。
“楞嚴太虧了!”羅漓跺著腳。
“怎么會虧呢?”唐楞嚴反駁,“跑步也是一種鍛煉啊?!?p> 余賢有意引導話題:“那作你的隊員可真幸福,勿須同甘共苦,反正有你拖著大家前進?!?p> 撓撓頭,唐楞嚴居然沒聽出這近乎明示的諷刺,還欣然接受:“嘛,凡事都有難處易處,大家都爭著弄易處,總要有人搞難處?!?p> 余賢和羅漓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感嘆道:“世上像你這樣的傻子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