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閣老放下信,布滿皺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他不過是個只會看天象的老頭,這換土地建作坊的事不見得和他有什么關系。
眼風掃了掃兩邊的朝中大臣,不太明白他們的意圖。
“不知各位選擇在老兒這天演樞商議,是何用意啊?”
陳閣老乃是大皇子的外公,見多了大風大浪。自從女兒慘死宮中,外孫被貶邊疆,他便安心待在這天演樞內,從未與宮內人有什么交集。
若是今晚這事被人傳了出去,怕是要說他密謀造反,到時候,他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趙子嗟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解釋道:“閣老莫要誤會,我們并無不軌的意圖。只是這地中寸草不生,即便建了作坊商行也沒什么用處,白白浪費罷了。所以后輩們是想問閣老,何時會降雨?”
陳閣老嗤笑一聲,早就聽聞朝中官員各個唯利是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剛開始還真以為他們是有心為百姓,現在看來是他想多了。
“左相怕不是想多了?老朽雖不出天演樞的門,也知道國君派了國師去神安國賺賑災的銀兩,這百姓自然是有救的。你們身為朝廷棟梁,不能為陛下分憂便罷了,怎么還在后方放火呢?”
王韋之面色一曬,他何嘗不知道這事有些操之過急了,但也正因為國師不在,他們才敢在皇城內謀劃這事。
“可若是遲遲不下雨,這天下百姓千千萬,國師就算是搬回一座金山也于事無補。況且讓那些富商主動參與賑災,總是得給些好處不是?”
然后他們再趁機大撈一筆!
這些小九九明眼人一看便知。
朝廷官員開始帶頭發(fā)國難財,陳閣老心中百感交集。
這國家都成什么樣了?!
國君病重,太子癡傻,國師年邁。不知是他老眼昏花還是怎樣,他有些看不清南濮國的未來。
“閣老?”,見他遲遲不發(fā)言,陲山耐不住性子,粗聲問道。
陳閣老眼皮一抬,回過神來,看向陲山,有些恍惚:“將軍又為何參與進來?”
他是南濮國的大將軍,手握百萬雄兵,也要摻一腳?
陲山不自然地笑一笑,配上滿臉的橫肉,整個人顯得有些憨。
“閣老誤會我了,我不過一個粗人,哪里懂這規(guī)劃天下的事。就是跟著見見世面?!?p> 身旁的趙子嗟挑眉,盯著他。陲山又笑了笑,補道:“就是見見世面”
親信白相坐在角落,眼神不停地在桌上諸人間游移,暗自盤算。
他和陲山的想法有些不一致。
他可不是單單見世面這么簡單。
陳閣老閱人無數,一眼便看透這些人的心思。
旁邊的苗重英倒是有些顧慮,但這并不妨礙他同流合污。
心志不堅,左右搖擺之人,往往是最可怕的。
“罷了”,陳閣老擺了擺手,閉上眼睛“你們的來意我已知曉,待我擇日夜觀天象,有了結果便告知你們?!?p> 王韋之鞠躬致謝,陳閣老卻看也不看,拿起身旁的拐杖,起身離開,背著身沉聲道:“就算沒有你們,我也會做這事。所以就不要將老兒歸到你們的派系之下,老朽擔當不起?!?p> 說完,佝僂著腰,杵著拐杖推門離開。
留下幾人怔愣片刻,隨后相視一笑。
...
神安國內
休禪身披白袍,手拿法杖,騎著白馬走在隊伍最前面,頗有幾分仙人之姿。
式微坐在車內好心情地哼著歌,此刻身后的十輛馬車煥然一新,換了上等良駒,玄鐵打造的車身,裝的是十輛馬車的黃金。
式微沒想到洽談商事會是如此麻煩,談判桌上簡直就是斤斤計較,一分一厘都不相讓。
談判官的唾沫都濺到他身上好幾次,南昌帝倒是早有準備,一開始就帶上了面罩,還貼心地給他準備了一個。
不過好歹事情圓滿完成,這些日子的辛苦沒有白費。
路過來時的那片平原時,式微難得的掀開車窗欣賞風景。入目的便是皚皚白雪,不見其他顏色。
式微頓時沒了興致,面無表情地放下車窗。
這里居然還有雪!
南濮國皇城外已經有十年未下過雨雪,十年前的雨雪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到了現在,江河枯竭寸草不生,已是強弩之末。
愚昧的百姓懷疑是妖邪作祟,不然怎會如此反常!想到這,式微冷笑一聲,他算是妖邪嗎?
百年前來到南濮國后,他才明白身為先天之神,聚集人杰聚攏靈氣乃是與生俱來的屬性。
若是在人跡不可抵達之處,尚且無礙,可他選擇的偏偏是一國之都。
與天外天協商失敗之后,他便與帝君開戰(zhàn)。一路打到了北海,南濮國和風夏國都死傷無數。最后帝君不知從什么地方召喚出了一柄金劍,乘著白龍,以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代價毀了他一半神力。
式微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的本相額頭處有一個藍色云紋圖案,便是那金劍留下的。
當時他便想,失去了一半神力或許對天下靈氣的影響會小一些,可事實證明他錯了。
想要徹底消除他對這天下的影響,非要毀掉剩下一半神力不可。
他不可能自毀修為成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為了盡快補齊那一半修為,他選擇了修魔道。魔道雖有違天地倫常,不過成效十分顯著,不過短短幾十年,他的實力已經恢復如初。
再次掀開車窗,已經能以平常心賞雪景了。
天下人要活,他也要活不是?
他沒有那個慈悲為懷的心腸,寧愿犧牲自己去換天下人。
天外天將他歸為妖邪,那他就做這個妖邪好了。
烏衣城門外,朱記糕點鋪的幾個小廝正給守城的士兵派發(fā)新出的糕點。一個眼神好的小廝遠遠便看見了黑騎的身影,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將手里尚未發(fā)完的糕點遞了過去,扶著帽子飛快地奔回糕點鋪,通知朱柄厚去了。
等式微一行人抵達烏衣城時,朱柄厚穿著圍裙,帶著布帽,一雙手上滿是面粉,站在路旁看見休禪國師,他退卻了。
想開口卻不敢開口,前進一步又向后退幾步,整個人仿佛是熱鍋上的螞蟻。
絲毫沒有當初那膽大包天的氣勢。
倒是拉開車窗觀望的式微發(fā)現了急得原地打轉的朱柄厚,咧開嘴笑道:“哎喲?這不是慷慨的朱老板嘛!”
朱柄厚來不及計較為何式微沒有見過他的樣子,便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這件事。抓緊時機上前幾步,跟上了隊伍的步伐,彎著腰與式微平視,微笑道:“正是我呀,難得國師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