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沖出眼眶,像小溪一樣在芍小眉的臉上縱橫交錯。
她又想起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她是一個平凡的女大學生,她像她的同學們一樣,早晨在校外小店里買上兩根油條、一袋豆?jié){;她上課時拿出塑料外殼的線圈本;她拼命地刷網(wǎng)課;她搶0.11元的紅包……
“真……真不該過……過那個生日,不該吃那個生日蛋糕!”她哽咽著,抽搐著。為何,要回到這個勝負已定的殘局?為何,要做一顆卑鄙的棋子?
舞容看不見芍小眉的表情,也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么。他有些慌亂。
他思量著,轉移話題:“小眉公主,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景嗎?”
“記得呢,你個土老帽?!鄙中∶夹χD過頭看著他,眼底淚光在黑暗中閃亮。
“你剛來時,是不是帶了兩大捆地瓜干、一大包苞谷糊糊?”
“何止兩捆地瓜干,我?guī)Я艘蛔∩降牡毓细?!”舞容笑道?p> 芍小眉靜靜地看著舞容,黑暗中,舞容的臉若隱若現(xiàn)。芍小眉現(xiàn)在感覺他好親切,好親切。舞容是她兒時的朋友。
舞容的身世有點特別。他是第一等級的人,但他的父母,卻都是第八等級的人。按理說,他左臂上帶著一個金虎紋出生,就是含著金鑰匙了,這該讓他的父母很開心吧?其實不然,在車也國,人們不允許一對低賤的父母養(yǎng)育一個高等級的孩子,因此,按照常理,舞容的父母要把舞容交給別的高等級的家庭收養(yǎng)。
舞容的父母向眾人隱瞞了兒子有金虎紋的事,對外謊稱,他們生的兒子是第八等級。因此,舞容小時候的生活十分貧窮,主食常年是地瓜干和苞谷糊糊。
“我那時,覺得地瓜干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舞容笑道:“從皇都城墻外到皇宮正門前,我一路走著,一路擼起袖子。大家看見了,都問我有什么想要的,我說:‘我要地瓜干!’于是,街上的每個人都給我一包地瓜干?!?p> “我到皇宮正門時,來了兩位嬤嬤,檢查入宮的兒童的行李。嬤嬤不讓我?guī)н@么多地瓜干,我就哭鬧。最后我把金虎紋給她們展示,她們就怕了,讓我?guī)Я藘衫M宮。”
“你這是仗勢欺人呢!”芍小眉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沒辦法,誰叫我天生金虎紋呢?!蔽枞莼卮?,語氣中有種藏不住的傲氣。
芍小眉收斂笑容。
夜已深,她忽然覺得冷了。自己和舞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一個思想層次上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經(jīng)歷,讓芍小眉渴望人與人之間平等的關系,她見到等級、不公、歧視這些事情,第一個念頭是去反對它、改造它。但舞容不同,他本身在社會中處于有優(yōu)勢的地位,又沒有見過真正公平公正的世界,他不可能和芍小眉用同一個視角看待問題。
舞容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情緒變化。
“沒有你這個孤僻小公主,我的人生軌跡肯定和現(xiàn)在不同?!彼粗匕迳响o靜燃燒著的紫色蠟燭,感嘆著命運。
隨著年齡的增長,小眉公主不滿足于玩彩泥老虎和各種精致的繡花小玩具,她渴望和同齡人接觸。但是,一國公主,怎么接觸得到尋常兒童?更何況,少數(shù)能進皇宮的貴族兒童,都被他們的媽媽教導過:見了小眉公主,要離遠一些,千萬不能離太近了。
于是,皇帝下令,從全國選撥二十名有金虎紋的兒童,十男十女,送入皇宮,做小眉公主的陪讀。說是陪讀,其實就是陪公主玩耍。哪戶人家不希望把自家孩子送入皇宮?進了皇宮,就是鍍上層金。哪戶人家希望自家孩子接觸個妖孽?那妖孽有異術,莫要近俺孩兒的身。
名門望族,就備上金銀財寶,賄賂官府人員;一般的人家,沒別的辦法,就讓孩子染上灰指甲,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這孩子就不符合選撥要求了。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官府就在各地搜索檢查,搜著搜著,就搜到了破草屋里的小舞容。父母被治罪,小舞容被官府強行拉入宮中。
一起進宮的其它陪讀,都聽說過妖孽的事,雖然對公主畢恭畢敬,但總是有層隔閡。小舞容常年待在破草屋里,見識少,即使聽人們說起妖孽,仍不知此為何物,反倒與小公主玩得極好。
“快黎明了,公主,我該走了。”舞容說著站起身。
微弱的光線中,他長發(fā)飄飄,發(fā)絲在空氣中浮動,發(fā)出暗金色的光。
他長大了,芍小眉想,我也長大了。
“公主,不管誰叫你,不管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門?!彼f:“大概皇帝和太后已經(jīng)知道你在這里了?!?p> “父皇身體是否安康?”
“老皇帝半年前駕崩了,現(xiàn)在的皇帝是長子芍牧北?!?p> 芍小眉默默無言。
舞容走后,芍小眉又坐回了床上。她抱著雙腿,把腦袋歪在膝蓋上。父皇死了,二哥牧南也因找我而死,皇宮中,再無一物能使我留念。
“小眉公主……芍小眉……”芍小眉猛得一震,從昏睡中醒來。
有人在叫我,芍小眉活動活動發(fā)酸的腿,下床。
“公主……公主……小眉公主……”芍小眉在房間里慢慢走著,傾聽著。
這聲音,若有若無,時斷時續(xù),聽不出是從哪個方向發(fā)出。好像是從屋外的某個角落傳出,又像附在屋子里的某個器物上。
芍小眉放輕腳步,用心傾聽。硯臺?魚缸?窗框?聲音到底在哪兒?
她最后把目光聚焦在地板。地板上,紫色蠟燭正在靜靜地燃燒。
她揉揉自己本已亂成鳥窩的頭發(fā)。芍小眉,你什么也不要想,她惡狠狠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坐到書桌椅子里。
書桌的左上角,堆積著半人高的書籍,搖搖欲墜。芍小眉把最后一本經(jīng)書“啪”地一聲壘在書堆上,書堆不堪負重地晃了晃,又穩(wěn)住了。
最后一本書學完了!她伸伸懶腰,想不到,自己一個原來啥也記不住的小學渣,到了這里,竟然有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能力。
“長進了!長進了!”她懶懶地半瞇著眼睛,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