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武漢還算平靜,但方岳峰卻輾轉(zhuǎn)難眠,由于漢口情報站初建不久,站里也還沒有配備電臺,即使有再緊急的消息也只能等天亮讓交通員帶口信出去。
不過等天亮之后,方岳峰卻等到一個意外的好消息,因為負責與縱隊情報部聯(lián)絡的交通員正好帶來縱隊情報部楊副部長的委托。
聯(lián)絡的交通員是錢路權,錢路權以碼頭工人做掩護,平常在碼頭上打短工,而一旦聚海豐酒樓有需要就以外出幫助采買瓜果菜肉為掩護出城,然后與大別山里的縱隊情報部接頭。
錢路權將騾車停在聚海豐酒樓的后院,之后馬上就被方岳峰喊到了屋子里,兩人就偽定國軍第一師第一六五團,也就是以前的樊湖二大隊的問題相互簡單地通了下氣,就開始商量起對策來。
方岳峰沒料到他剛剛猜測伍島進的目標是偽定國軍一六五團,錢路權就向他證實了這件事,而且錢路權還帶來了縱隊情報部正式下達的協(xié)助黃團長起義的任務,這讓兩人意外之余,又都有些欣喜,那感覺就像是一個餓極了的人回到家發(fā)現(xiàn)飯菜已經(jīng)準備好正準備開飯一樣。
“你是說召黃團長來漢的不是憲兵隊,而是偽軍的綏靖公署?”方岳峰擔心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沒錯,黃團長說給他下命令的確實是偽武漢綏靖公署,公署讓他立即趕往漢口述職,并私下告訴他還需要配合日軍憲兵隊的問詢。”錢路權肯定地答道。
“所以黃團長擔心是憲兵隊要抓他?”
“不錯,黃團長擔心是日本人掌握了他與我們秘密聯(lián)絡的證據(jù),要抓捕他歸案,所以才派人火急火燎地聯(lián)絡楊副部長,請求立即帶隊起義。”
方岳峰皺起了眉頭,他在腦海中仔細地梳理著各方的關系,然后才說道:“那這不符合常理,如果憲兵隊決定抓人的話,又怎么會拐彎抹角地下這樣的命令?這不是明擺著把人嚇走嗎?”
“楊副部長也是這么認為,但在沒有確切的把握之下,黃團長不敢貿(mào)然來漢,楊副部長這才讓我請你打探一下憲兵隊的到底是什么動靜?!?p> “那為什么不能提前起義呢?”方岳峰又問道。
“因為時間太倉促,目前還沒來得及安排接應部隊,而且一六五團強敵環(huán)伺,如若貿(mào)然起義,必須要突圍才行,到時候犧牲肯定會很大,所以楊副部長才說不到萬不得已盡量不要提前起義。”
方岳峰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不能盡快起義的話,那么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日本人既然已有警覺,必定會派人嚴密監(jiān)視一六五團的動向,在這種情況之下起義會更難成功。
“憲兵隊的情況我倒了解一些,但是想要摸清日本人的意圖并不容易,最關鍵的是黃團長那里不能等,這還真是個麻煩事?!狈皆婪迥艘话涯槪胱屪约焊逍岩恍?。
“誰說不是呢?黃團長說偽綏靖公署是在昨天中午給他傳達的命令,他在口頭上已經(jīng)應承來漢,但他以軍務繁忙為由為自己爭取到兩天的緩沖時間,所以他最遲必須在明天上午作出決定,再晚的話即使他去了偽綏靖公署,也難洗脫嫌疑。”
“不對!不對!”方岳峰拍了一把額頭,他感覺似乎抓住了什么東西。
“什么不對?”錢路權滿臉疑問。
“時間不對!”方岳峰起身在屋子里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根據(jù)我掌握的情況,伍島進在前天去了偽定國軍第一師的防區(qū),他去肯定是為了這件事,而且他是在當天晚上返回的憲兵隊;我們假設他已經(jīng)拿到黃團長要起義的證據(jù),那么憲兵隊應該怎么做呢?”
錢路權想了片刻答道:“憲兵隊應該連夜布置抓捕黃團長,甚至伍島進在第一師的時候就應該將黃團長控制住?!?p> “不錯!日本人也知道夜長夢多的道理,又怎么會磨蹭一夜再加一個上午的時間才委婉地通知黃團長來漢?這么長的時間完全夠一個急行軍把隊伍帶走的,而且還要明確告訴黃團長我就是要調(diào)查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方岳峰說到最后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日本人手里沒有證據(jù)才想出這么一出,如果黃團長不敢來漢就坐實了他的罪名。”錢路權也露出了笑容。
“恩,情況緊急,你盡快把這個情況送出去吧?!?p> “好,不過楊副部長還交代一個緊急任務?!卞X路權又說道。
“什么任務?”
“前日夜里,縱隊下屬的漢東游擊隊襲擊了黃陂縣城,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有所耳聞,不知道戰(zhàn)果如何?”方岳峰問道。
錢路權不緊不慢地說道:“在國軍一七九師一個團的策應下,漢東游擊隊采用迂回進軍的方式,在黃昏時分抵達縣城附近隱蔽。等到深夜,游擊隊在大東門外東寺附近發(fā)起攻擊,殲滅東寺日軍三十多人。后來游擊隊又拼死攻城,但由于日軍防守嚴密,我們游擊隊的實力不足,犧牲較大,最后主動撤退?!?p> 方岳峰聽地跌宕起伏,當聽到打死三十多人時,差點叫出一個“好”字來,但一聽到最后犧牲較大,又覺得有些失落。
“我們犧牲多少人?”
錢路權沉聲答道:“犧牲五十多人,傷了六十多人。”
方岳峰心中一痛,又問道:“縱隊的藥品夠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緊急任務,縱隊藥品快要用完了,楊副部長讓情報站想辦法送一些藥品過去?!?p> “藥品這段時間備的還有一些,晚上裝好車,明天一早應該就能送出城去?!狈皆婪羼R上答道。
“好,那就好。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黃團長接頭。”錢路權說完就準備出門。
方岳峰擔心一天的時間不夠錢路權跑一個來回,就問道:“明天送藥來得及嗎?”
錢路權答道:“來得及!黃團長現(xiàn)在藏身在漢陽。”
“好,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方岳峰明白黃團長藏身在漢陽既有利于及時得到消息,又可以在需要的情況下盡快趕到偽武漢綏靖公署。
“好?!卞X路權正準備推門出去,不過他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說,于是推門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還有事嗎?”方岳峰問道。
錢路權轉(zhuǎn)身說道:“差點忘了這個事!那個小混混周凱,縱隊情報部也派同志去他老家打聽情況了,跟咱們了解的差不多?!?p> “奧!這么快就有消息了?”方岳峰多少有點意外,他以為還要等上個十天半月的。
“縱隊情報部的一位同志有任務要去黃陂縣,正好路過他的老家,就順便了解了一下?!?p> “難怪!那這兩天我去找他談一下,這個小家伙我們觀察的也有小半年了,能發(fā)展進來的話可是個交通員的好苗子?!狈皆婪鍖⒋耸掠浽谛闹小?p> “只是……他的年齡會不會太小了?才十六歲?!卞X路權提醒了一下。
“十六不小,參軍的話也能收下了。再說就算我們不發(fā)展他,這漢口到處都是賭場煙館幫派的,萬一哪天他跟人學壞了怎么辦?當了漢奸怎么辦?哎,好啦,好啦!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你趕快出發(fā),跟黃團長接頭的事耽誤不得!”方岳峰直接推開了門。
“好,那我走了。”錢路權這才走出門外。
不過方岳峰的心情還是有些低落,因為游擊隊的傷亡情況讓他感到心疼,那些犧牲和受傷的同志都是他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
……
李廣元是偽中華聯(lián)合通訊社武漢總分社的社長,他還有一個身份是偽軍的特務,隸屬于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特高課下屬的秘密特務小組“陳文組”,陳文組的老大即陳文,是一個老牌漢奸特務。
不過李廣元真正的身份卻是軍統(tǒng)打入陳文組的一名間諜,他的直屬上級就是朱若榆,而且李廣元還兼任朱若榆的機要秘書和發(fā)報員。
這次朱若榆奉軍統(tǒng)總部命令與李國深接頭,李廣元也知道的,他也是軍統(tǒng)武漢站唯二知道此事的人之一。不僅如此,在朱若榆前往接頭之前,李廣元根據(jù)陳文組的種種跡象判斷,日軍武漢憲兵隊沒有什么異常,但不料結果仍是一個圈套。
在這天下午的兩點十分,朱若榆跟李廣元在一家戲院里接上了頭,兩人選擇了一個周圍無人的僻靜小包間之后,就聊了起來。
“站長,您這幾天藏到哪里去了?我都擔心死了?!崩顝V元小聲說道。
從一見面,李廣元就憋著這句話。他身在敵人內(nèi)部,雖然不知日軍曉憲兵隊刻意封鎖的消息,但那天朱若榆鬧出很大動靜,日軍漢口憲兵隊抓了很多嫌疑人讓乾元茶館的店伙計辨認,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后來李廣元稍微跟同事們聊幾句就知道沒有抓住朱若榆。
“一個朋友家里。總部這幾天有什么新指示嗎?”朱若榆將這兩天的經(jīng)歷一句帶過,甚至連自己受傷都沒提及。他在中午的時候感覺身體已無大礙就與周凱告別,并提前來到這個接頭地點,當然他早就換上了周凱幫他買的一件新短衫。
“沒有,應該是在等著你的匯報。”
朱若榆想了一下說道:“那你就告訴總部,李國深沒有悔意,提供情報是假,設下圈套誘捕我是真,并請求總部批準我們除掉他?!?p> 因為李廣元在明面上的工作單位偽通訊社方便藏匿電臺以及收發(fā)報,所以很多時候朱若榆就安排他與軍統(tǒng)總部溝通。
李廣元答道:“是!那……你炸死幾個小鬼子的事報不報告?”
“炸死幾個?”
由于朱若榆一直沒有與人接頭,所以并不清楚到底炸死幾個,坊間雖有傳言炸死了二十多人,但作為當事人的他知道不太可能。
“兩次一共炸死四個,炸傷八個;聽說今天早上重傷的又死一個。站長,你太厲害了!全身而退不說,還順手炸死這么多人,小鬼子都氣瘋了!”李廣元興奮道。
“哪有你說的這么神?僥幸而已,那春吉一郎呢,死沒死?”朱若榆淡淡回道。
“他是重傷,聽說還沒有脫離危險,不過眼睛瞎了,好幾個重傷的都是眼睛瞎了?!?p> “這個老王八的命真大!”朱若榆略有遺憾地說道,“那就不報了,幾個小蝦米不值一提?!?p> “是!”李廣元應了一聲,并在心中默記好要發(fā)報的內(nèi)容。
按照以往的聯(lián)絡經(jīng)驗,李廣元給總部發(fā)報之后,總部會在幾個小時內(nèi)給他回報,如果內(nèi)容不緊急的話他就會在第二天接頭時給朱若榆,而如果內(nèi)容緊急的話他就會采取緊急聯(lián)絡方式。
“另外,你給我弄一本通行證,再給我準備五十元錢?!敝烊粲苡值?。
“是!通行證有現(xiàn)成的,貼上照片填個假名字就行,我回去準備好,下班就給你?!?p> “恩,要是沒其他事情的話,你就先回去吧,下班老地方見。”朱若榆吩咐道。
“好的,不過站長,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匯報?!?p> “你說?!?p> 李廣元小聲說道:“我有個同事叫肖亞軍,你也知道的。這幾天他一直在配合漢口憲兵隊出外勤,但他是什么任務我并不知道,也沒有打聽。但在昨天中午,我路過美林商行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背影;今天他應該還是去了那一帶?!?p> 但李廣元還有一句隱藏的話沒有問出來,那就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自己的同伴”,由于牽扯到保密問題,他不能直接向朱若榆詢問這個問題。
“也就是說他們盯上了美林商行?”朱若榆當然聽出來了李廣元的話外之意,但商行一般需要經(jīng)營許久才能立足,所以那里不太可能是他手下行動隊變換地點后的藏身之處,如果是旅社還有可能。
“對!”
“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去忙吧!”為確保萬無一失,朱若榆決定還是要去美林商行看一下,那里不遠,走兩里路就到,而且也不需要通過日本憲兵的檢查站。
“站長辛苦!”李廣元說完就起身離開了。